沦陷(51)

　　“让我换个问法吧，”他一仰头，凝视被城市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即使你想要他，你确定他一定会选择你吗？”

第55章 一分为二的夜晚【为什么谢存会失手】

　　迟清行压着怒意：“至少他不可能选择你。”

　　他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过去几年，每次与韩呈照面，谢存紧跟其后的画面。谢存漆黑的眼睛里除了韩呈，周遭一切仿佛不存在。

　　韩呈面容有短暂出神，笑容透出恍惚：“哦，是吗？”

　　对于韩呈这种居高临下的口吻，迟清行厌恶到无以复加，一时连胃部都搅动不适。

　　韩呈语气一轻：“存存刚跟我的时候，还没成年，差两个月十八岁。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我给他请一位职业狙击手做老师。他学东西很快，不过半年，就能与老师打个平手，一年后，他的枪法已远胜于老师……可以说，只要他拿枪，就不可能不击中目标。你见没见过他开枪的样子？干净利落、漂亮极了。”

　　“我为什么把他扔到kaladila？因为我那时候非常生气，生气到恨不得毁掉他。我生气的原因，并非他瞒着我调查我的过去，而是他在根本没有听完整个故事的情况下，就朝我开枪了。”

　　韩呈一抬手，隔西装指了指自己中枪的位置，“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跟在我身边五年的孩子，竟然会把枪口对准我。”

　　夜色如汹涌暗潮拍打城市。

　　似乎是感受到车外两人怪异的氛围，莫安安伸过脖子，隔着车窗玻璃，往两人频频张望。

　　迟清行有种生生吞了苍蝇的恶心感，声线不加掩饰透出冷意，“韩呈，你的未婚妻还在车里。”

　　“……不过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韩呈继续讲述，低低笑了一声，对莫安安的存在视若无睹，“说起来，我生气是因为那一枪，后来不再生气，也是因为那一枪。”

　　此言入耳，迟清行脸色骤然一变。

　　他一下子转过头，眼神里戾气起伏，死死盯向韩呈。

　　韩呈没有再说话，一拉车门，俯身坐进车中。

　　车门刚关闭，莫安安便如无骨动物一般，柔软娇躯紧贴上来，攀附在韩呈身上。

　　“你们两个聊什么呀？”

　　韩呈眉目一垂，“我的私事。”

　　莫安安撇嘴，“你的私事不能跟我讲？”

　　“是，”他往后一靠，略显疲惫应道，“不能。”

　　他的回答简直在开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莫安安脾气一拉，正要嗔回去，一抬眼，见眼前英俊的男人嘴角垮落，一丝笑意也无，深邃眉目里散发浓烈得可怕的煞气，不由攥住挎包，不安地打住了声音。

　　迟清行一进屋，自室外裹挟的冷气还未散尽，厅堂里的热闹便迎面扑来。

　　洛娴从沙发上转过身，朝他摆摆手，“清行，你舅舅、舅母特意来看你了，你换了衣服过来一块坐坐。”

　　迟清行匆匆扫视一圈房间里的景象。洛娴与舅母聊得不亦乐乎，迟苒、迟善闻和舅舅则坐在一旁热火朝天打麻将，为凑齐一桌，连乔也被迫留了下来。

　　想都不用想，如果他陪过去，舅母一定会拉着他啰嗦不停，反复嘱托他，让他好好引导洛悠走正道。他平时碍于对方是长辈，还会耐着性子听一听。但此时此刻，房间里吵闹的氛围，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迟清行连客套的心情都没有，直接回绝：“我还有工作，你们玩，我不下来陪你们了。”

　　“大晚上的，你要处理什么工作？”迟苒掷出一张九条，似笑非笑，“待在S市那么久，也没见你如此挂念工作。”

　　迟清行缓缓刮了迟苒一眼，没有接她的话，兀自穿过厅堂，往上楼的方向走远。

　　迟苒一张牌捏在手里，一时动作凝固。

　　她不过随口揶揄一句，却没想到迟清行会冲自己露出那样一种眼神。

　　迟清行在用眼神警告她，够了，不要说下去。

　　作为对方的亲姐姐，迟苒的直觉一刹那激活，她敏感意识到，迟清行漠无表情的面孔下，现在的情绪十分糟糕。

　　浴室里白雾弥漫、水声哗然。

　　水流之中，迟清行一只手按住墙，一言不发地低下头，任水流不断倾洒在凌乱的头发上，凝成一滴滴水珠，沿面颊与身躯往下坠落。

　　世界上有两种人。

　　一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大多数，平凡、普通，为生存、生计与生活奔走忙碌。

　　还有一种是百分之一的极少数，出生于金字塔顶尖的家庭，如同天空之城的天空之子。

　　迟清行就是这极少数人之一。

　　何况老天爷对他格外偏爱，不仅给他好家世、好头脑，还给了他一副比绝大部分人都更出众的皮囊。

　　二十二岁的他，再过几个月将满二十三岁。在这个从青年向男人蜕变的年龄，他的五官不再残留稚气，越来越俊逸、英挺，经过自律锻炼的紧实肌肉覆在骨架上，彰显出宛如豹子一般优雅、凌厉的力与美。

　　从小到大，他最不缺的就是被人爱慕，他也习惯了被人或明或暗的爱慕。

　　他的整个认知，不存在单恋这种选项。

　　在他二十二年的人生里，他一次都没有想过，也从来不会认为，有朝一日，假如他看上某个人，那个人会不如自己喜欢对方一样喜欢自己。

　　但是，这个夜晚，如一张被彻底撕裂的纸，一半是他翻滚躁动的心境，一半是他浸透冷气的思绪。

　　两种感受似正负两极，对抗、冲突、拉扯。

　　迟清行拧关花洒，推开被雾气笼得模糊的玻璃门，扯了一条毛巾擦了擦头发上的水，赤身裸体走到被柔和光线照亮的镜子面前。

　　他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电动剃须刀，按住开关，充电提醒灯闪烁几下，机器没有正常启动。

　　他没耐心等待充电，在抽屉里找了找，翻出一盒全新的手动剃须刀。

　　迟清行拆开包装，取出剃须刀，挤了些许泡沫在下巴和两腮，对着镜子，抬手将刀刃沿面颊无声而缓慢地刮过。

　　耳畔再次回响韩呈上车前丢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毋庸置疑，韩呈给他设下了言语的陷阱。

　　但该死的是，他无法控制地想要往陷阱里一探究竟。

　　镜子照出迟清行浓密睫毛下暗昧的眼神。

　　如果说以前的他，总是不能彻底想明白，为什么他那么介意谢存追随韩呈的过去，那么眼下一刻，他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他想起一个画面——S市的集市上，谢存帮一个陌生男孩，一枪打中了最难打的礼物。

　　的确是干净利落、漂亮至极的枪法。

　　是了。

　　一直以来，埋藏于他心底最深处的暗念，如一头怪兽，缓缓浮出水面。

　　那么准的枪法，那么近的距离，为什么谢存会失手？

　　他是真的意外失手，还是根本无法杀掉韩呈？

　　谢存对韩呈究竟是什么情感？

　　面颊袭来锐痛，迟清行的走神戛然中止。

　　他一皱眉，看向被剃须刀刮破的地方，伤口渗出了血，但并不算长、也不很深，他便没有急于处理，继续把剩下部分刮完，扔掉沾血的剃须刀，冲洗一把脸，双手撑住盥洗台，双眸一挑，直直凝视镜子里的自己。

第56章 衬衣【他做的事情如同海妖塞壬的引诱】

　　迟清行换了睡衣，走出浴室，拿起桌上手机想看时间，一个未接来电意外落入眼帘。

　　电话是谢存打过来的。

　　来电时间在十分钟前，那时候他正关上门在浴室洗澡。

　　谢存拨通后，只呼入了十几秒，便被他自己挂断了。

　　之后没再第二次打来。

　　迟清行按下回拨键，手机里传出通讯正常连接的滴滴声，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

　　他正准备挂断，那头一声轻响，谢存接起了电话。

　　接通之后，谢存却没有立刻说话，隔着手机进入迟清行耳膜的，只有略显压抑与沉闷的呼吸。

　　“我看你给我打了个电话，”迟清的语气远没有三小时前的对话柔和，“有事？”

　　“没有，”谢存一顿，“我不小心误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