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招待说完,在他背后放下竹帘,悄然离去。
谢存一言不发地走到桌旁,在男人对面坐了下来。
韩呈笑了笑:“记得吗,这家餐厅我带你来过一次,你特别喜欢,还说一定要找机会再来。”
“……”
“存存。”
“不要这样叫我,”谢存干巴巴打断,“你现在这样叫我,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韩呈脸上的笑意,因为谢存这句话,一时落了下去。
“我这样叫了你五年,已经叫习惯了,你现在让我改口?”
“韩呈,”谢存蓦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能做到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究竟做了什么?”韩呈把目光直勾勾落到谢存脸上,英俊如雕塑的面孔浮现一种说不清是愤怒、疲倦、抑或无奈的情绪,“我杀父弑母,对吗?”
毫无防备,韩呈突然直接说出了口。
他说话的语气,好像这个大逆不道的词汇,如同任何其他普普通通的词汇一样,从唇齿飘到空气里,转瞬便能挥发殆尽。
但对于谢存,这四个字,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彻底分割他与韩呈。
韩呈微微垂眸,没有再看谢存变得苍白的脸色,在封闭的厢房里,嗓音很低地说:“……有对夫妻,妻子怀孕时赶上家族内斗,两人迫切需要一个男婴来增加筹码。但很可惜,妻子生下一个死婴。于是这对夫妻决定找同一家医院、同一天出生的另一个婴儿来替代死婴。不久后两人抱着婴儿出现在众人面前,公开宣布他们为家族诞下了未来的继承人。”
“那位妻子身体不好,每一位专家都判定她无法再生育。因此,在抚养男孩的头些年,他们确实将男孩视如己出,将他当作真正的继承人抚养长大。”
“平静的状态,因妻子的意外怀孕而打破。”
“虽然在医学上,她怀孕的概率微乎其微,可她还是再度怀孕了,并且怀的也是男孩。她十分小心地渡过孕期,成功地在九个月后,诞下自己的亲生骨肉。”
“这个新出生的儿子,流淌着夫妻二人的血脉,从此以后,那个被假装亲生的长子,在他们眼中,便成为一个甩不掉的麻烦。”
“伴随时间推移,两个男孩都在长大,一个念头逐渐在夫妻心中形成——远远推开并非自身血脉的长子,制造一起事故,令他消失,然后让自己的第二个孩子,也就是他们真正意义的第一个孩子,得到他们的一切。”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长子在次子出生后不久就被人带出联盟州,带到千里外的另一个国家学习生活。一开始,他不懂父母为什么有了弟弟,突然对他冷淡下来,不怎么理他,甚至有时候会用戒备的眼神打量他。直到他得知自己身世的秘密,他才终于明白父母偏爱弟弟、疏远自己的理由。他在国外经历了好几次事故,他从那些事故里察觉到一个残忍的事实,那对曾经抚育他、疼爱他的夫妻,为了让他们真正的血脉拥有一切,决定像很多年前抹去死婴一样,抹去第一个儿子存在的痕迹。”
“这才是完整的故事。存存,你只知道故事的后半段,却完全没有了解过、甚至从未试图问过我,故事的前半段是什么。”
……
封闭空间里,氧气一点点耗尽,谢存胸口钝钝疼痛,只觉每一次呼吸都十分艰难。
韩呈的讲述清晰、缓慢,每个字眼都明白无误落进他耳中,但他却好像在做一道远超自己能力的数学题,绞尽脑汁也无法解答。他忽然想起自己曾做过的一个噩梦,他眼睁睁目睹汽车加速、不能停下,往深渊坠落。他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又陷入梦魇?
“如果你是那个长子,你会怎么做?你会什么都不做,愚蠢地站在原地,等待对方置自己于死地吗?”
韩呈语气平静地反问,一动不动注视谢存,“你觉得这个故事里有什么?没有父母,没有儿子,只有一群互相厮杀、弱肉强食的野兽。”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谢存空洞洞地睁着黑眸,虚弱挤出声音,“人已经被你杀了,你说什么都可以。”
“如果不是你胡编乱造,那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先生和夫人……至少夫人,绝不是你所描述的样子。他们待我都很好,又怎么会舍弃从小养育的你?就算他们真打算把继承权给韩溪,他们也一定会找出恰当的方式,绝不会、绝不会……”
谢存脑海嗡嗡乱响,越说越语无伦次。
韩呈眼神骤然一沉。
谢存不相信他。
即使他给了谢存实足的耐心,谢存依然不相信他。
像他这样一个能够掌控情绪的人,因为谢存下意识选择站到自己对立面,而终于耐性丧尽,强压于心底的戾气,腾腾浮于脸上。
“——你选择维护他们,却不相信我,”韩呈嗓音又哑又沉,“谢存,你真觉得他们对你很好?他们对待你不过像对待一条狗罢了。他们把自己唾手可得的东西赏赐一点给你,你就以为他们对你投入感情,将你看作家人?”
第72章 意想不到的人【就算是总统夫人从包厢里出来,都不会让他如此震惊】
“还有小溪,你与小溪走得很近,不懂他的秉性吗?他每次做错事,就撒谎说是你做的,让你代为受过。你受完责罚,他又讨好地向你撒娇。你一次次心软原谅他,迁就他的无理取闹,你认为很值得?”
“你在韩家这么多年,究竟有谁真正对你好?你为了他们,居然朝我开枪——”
“难道你就有区别?!”
一直惨白着脸、默然不语的谢存突然嘶吼出声,啪地一响,推翻椅子急促起身,躲避什么一般,往后连退几步,“韩呈,你有什么区别?你即使能用一堆不得已的理由辩解过去,你又怎么解释你对我做的事?把我关起来,丢到那种地方,还给我——”
他的双眸一瞬间被屈辱与愤怒烧红,“还给我注射那种肮脏的药物!”
不堪的记忆纷纷涌现脑海,令他浑身止不住发抖。他双目血红地瞪牢包厢里另一个男人,终于从胸腔里挤出一遍一遍,九个月来,反复鞭笞他内心的话语,“你让我跟一群男妓待在一起,你让我被迫接受那种阴阳怪气的人调教,你还让他们软禁我、给我注射那种药物,你又想对我做什么?你要让我也沦为一个任人玩弄的男妓吗?”
谢存一声紧跟一声的质问,令韩呈敛起了声息。
他推开椅子起身,慢慢走过去,想要扶住青年颤抖的肩,却被谢存厌恶一避,躲开了他的碰触。
韩呈伸出手,强行把谢存的肩膀扭过来,高大的身躯贴近对方,压着嗓子说:“谢存,如果我真的决定毁掉你,你以为你能在那种地方毫发无伤地待那么久?”
“我只是想让你变得更温顺、听话一点,你明不明白?”
“你送我的一枪,让我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我被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牵扯精力,倒让其他人抢在前面,平白地碰了你、占有你。”
谢存瞳孔收缩,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清楚我的意思,”韩呈往他清瘦的身体压近几分,近乎将之强行搂进怀中,混杂嘲弄与恼火地低语:“你以为他就不同、他就在乎你?但凡有一点点在乎,都不至于把你弄伤到要去医院……”
“住口!”
谢存浑身发抖地将韩呈推开,整个人冷得像是掉进了冰窖,连牙关都直打哆嗦。他用了很长时间,才发出涩哑得不像话的声音:
“……韩呈,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韩呈与他目光相对,清楚明确地说:“我想让你回到我身边。”
谢存心灰意冷,觉得一切十分可笑,疲惫得把后背抵住墙壁,沉闷地说:“事到如今,你觉得可能吗?”
“只要你和我都付出耐心,就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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