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前,他和谢存,刚与死神打了场照面。
死神的镰刀挥至颈侧,又悄然收回黑袍,把他们放回人间。
“后怕”,像是刺入血肉骨骼的荆棘,在他体内疯长。
他很害怕、很后悔,甚至感到扑面而来、淹没呼吸的自责——为什么他不好好听谢存把话说完,不管不顾发泄怒意;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谢存磕伤流血,却转身不理会;为什么死要面子,等到第三天才找谢存……
他有那么多地方做得太差劲,以至最后留给他与谢存的,只有短短一刻钟。谢存承受极大的压力下那局攸关生死的盲棋。尘埃落定的一刹,几乎擦着倒计时的终止……
恐惧不动声色又急遽汹涌,沿四肢百骸弥漫。
如果再慢一秒,他会失去谢存吗?
想到这种可能性,迟清行浑身发冷,指尖都抑制不住发抖。
“先生、先生?”
迟清行听到喊声,一怔,抬起头:“怎么?”
护士其实已经喊了他好几声,只是他恍惚走神、置若罔闻。
“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不要紧吧?”
“没事。”
“这是谢先生的物品,我都收拾在袋子里了。”护士把一个透明收纳袋递给迟清行。
迟清行接到手中,道了声谢。
他拿起袋子,顺手把水杯放到一旁,打开拉链。袋子里只有三样东西:一部手机、一包纸巾、还有一张已过期的蛋糕提货卡。
迟清行沉默看了片刻,重新拉上袋子拉链,他动作有些不稳,拉链关到一半,手肘不小心碰翻了旁边的水杯。
水泼洒在他的衣服和袋子上。
护士还未走远,见到这幕,连忙折返回来,从值班台的抽屉里掏出一包抽纸塞给他。
“给您纸巾。”
迟清行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擦去外套的水珠,视线一瞥,注意到谢存的手机也沾了水。
谢存的手机套着黑色保护壳。迟清行取下手机壳,正准备擦掉水迹,一张尺寸很小的照片,轻盈无声飘落在地。
迟清行一顿,弯腰捡起那张照片,眼睛落向照片,眸光倏然定住了。
照片上的人,不是谢存,而是他本人。
照片里的他比现在要小不少,大概是十七八岁模样——迟清行凝视照片里所穿的T恤,沉思几秒,回想起来——这是他刚读大学不久,为报名社团,临时跑去拍的证件照。
紧接着,迟清行又想起另一件事。
半年前,还在S市的时候,有次他故意让谢存给他扔书。谢存搬不动,把书掉在台阶上,他跟在后头,见谢存捡书的背影,有过微微的停滞。
他走到旁边,谢存往自己裤兜里,慌张塞了一样东西。
那时他毫不在意的细节,却在此刻无限放大。寂静的走道,迟清行听到自己心脏重重跳动的回响。
砰、砰、砰。
他呼吸一窒,抬手捂住脸。
乔快步走来:“少爷,手续都办完了。”
“好,”迟清行嗓音沙哑,匆匆起身,“你回去吧。”
病房的门被推开。一束光跃入房中,浅浅映照出床上人影。伴随房门关闭,房间里又陷入静谧的昏暗。
迟清行没开灯,脚步很轻地走到床边,把谢存搁在外头的手放回被子里,转身走进卫生间。
一直以来,别人对他外貌最多的评价,就是俊朗得冷漠。
但眼下,镜子里的这张脸,跟冷漠实在没什么关系。
他眼神很烫,像是烧着一团火——因为紧张、因为愉悦、因为谢存藏得可爱的告白。
从卫生间出来,他走回病床边,脱掉鞋子,合衣躺下,把尚未苏醒的谢存抱住,隔着病服抚摸谢存清瘦的后背,直到被怀中人身上温软的气息层层包裹,不知不觉坠入梦乡。
第二天,谢存醒来一刻,迟清行坐在床边,正弯腰系鞋带。
察觉投向自己的目光,他转过头,正好撞上谢存一眨不眨的黑眸。
两人眼神交织,昨日的生死,几日前的争吵,似乎都遥遥远去、冰消雪融。
“谢存,”迟清行语调发紧,摸了摸谢存缠绷带的额头,“抱歉,我……”
谢存摇摇头,示意迟清行不用再说下去。
“下次不要再那样了。”他握住迟清行的手。
迟清行有些喘不过气来,感到自己如果开口说话,声音一定是抖的。他俯身,用力回握住谢存,捏得谢存骨节很痛,许久才从胸腔、肺腑到喉咙,挤出一个字音。
“好。”
迟清行陪谢存在医院待到下午,被乔的工作电话打扰宁静。
谢存说:“你去忙吧,我这也没事。”
迟清行不情不愿地“嗯”了声:“有事打我电话。”他顿了顿:“如果我的电话联系不上,就联系乔。”
谢存闻言笑了笑:“好。”
迟清行看他一眼,又问:“晚上想吃什么?”
“医院不是提供晚餐?”
“难吃死了,”迟清行满脸嫌弃。一顿早饭一顿午饭,他都咽得十分勉强,再来顿晚饭,简直无法想象,“想吃什么,我买了带过来。”
“那就……”谢存卡了壳,说不出自己想吃什么。
他心生玩笑之念,看向迟清行,认真说:“吃你做的吧。”
迟清行一愣,显然没想到,谢存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他一向饭来张口,从未下过厨,至今分不清葱姜蒜。
谢存也知不切实际,很快打住话题:“我开玩笑的,不用你做,我都随意……”
“可以。”
迟清行打断。
“我给你做,“迟清行起身,边穿外套边说,“不过,我做的菜,你必须全部吃完,一口都不准剩。”
迟清行离开后,谢存无事可做,又睡了一觉。
醒来时,太阳西沉,天色笼罩在暗淡暮景里。他靠坐床头,思绪放空,聆听自窗外传来的风响、树动、人声与车鸣。
阿K打来电话。
“谢存,你知道我发现什么了吗?”阿K语气激动,“那个炸弹我拆开看了,倒计时结束后只会冒烟,根本不会爆炸。查筝那疯子,跟你们玩这么一出恶劣把戏!”
谢存黑眸幽静。
他不是没有猜想,查筝并不打算真的杀掉他。如果查筝想杀他,早可以动手,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但理性往往失灵,世间之事若都能遵循理性,就不会出现那么多痴缠妄念、求而不得。
想到炸弹爆炸的可能性,谢存心中一空,后怕密密麻麻涌上,冷汗浸湿病服。
他疲惫靠在床头,强行稳住摇晃的心神,低低说:“查筝的目的是什么?他到底想试探什么?”
听见他的问题,阿K的语气变得异样:“你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你身上的炸弹没爆炸,查筝的汽车却爆炸了,爆炸时他本人就在车里,”阿K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撕开谢存耳膜,“很奇怪吧,他没有炸死你,反而炸死了自己。”
谢存受到震慑,猛然坐直身体:“他……”
突然,就像被某种无力的、无形的命运之网兜头罩住,所有的情绪与感受哽在喉咙,没法用语言表达。
脑海里画面纷闪,是被关在房间里的几天,他被迫反复观看的录像资料。录像里的查筝,九岁到十六岁,遭受了常人不会经历、无法想象的残忍凌虐。
天黑夜静。
谢存等到八点,也不见迟清行过来。
想到迟清行埋头扎进厨房的画面,他就忍不住想笑,不知厨房里的锅碗瓢盆还好不好,迟家的佣人们会不会惊得合不拢嘴巴。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思乱想,病房传来轻缓的叩门声。
他急忙转身,以为迟清行来了,旋即又收住脚步。清行会直接推门而入,不会带着礼貌意味敲门。
“请进。”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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