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76)

　　梦里他又回到高中，某天下午，在学校里到处找迟清行。好不容易在图书馆找到，迟清行坐在靠窗的桌边，桌面摊开一本书，目光却出神地落到别处。

　　他从后面一拍迟清行肩膀：“你在看什么？”沿迟清行视线方向，只看到一排又一排空书桌，除一个低头趴睡的人，再无其他身影。

　　“没什么。”迟清行收起视线，起身把书放回书架。

　　他随迟清行而去，转头又好奇张望一眼。那个躲在图书馆睡觉的同学正好动了动，把脸抬起来，揉一把压得凌乱的黑发，困倦地换个姿势，又倒头继续酣睡。

　　飞机一阵颠簸，梁霖睁开了眼睛。

　　在无数过往里，那一幕早已掩埋于从未引起注意的角落。但此刻，如一场暴雨把万物洗得澄明，他突然清醒无比地想起来，那张短暂抬起的脸属于谁。

　　梁霖思绪渐深，连空乘小姐在旁问他想喝什么的甜美嗓音，也隔着难以听闻的遥远距离。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他性情冷淡的好友，会突兀飞到堪支，把与其没打过几次交道、熟悉都称不上的某个人，从困境里救出。

　　图书馆里那个毫不起眼的细节，或许连当事者本人都彻底遗忘了，可是尘封少年幽微情感的记忆碎片，却在多年以后，埋下事情肇始的引子。

第82章 二者的关系【这就是我跟他的关系】

　　五点不到，被暮色笼罩的M市，每条主干道都变得拥堵。

　　谢存跟着韩呈上了车。他不知道这次韩呈又要带他去哪里，韩呈没说，他也没问。

　　汽车起步没多久，一个人影忽然扑到车上，司机吓了一跳，连忙一脚逼停。

　　谢存看向车外之人，脸色一僵，顿了两秒，伸手打开车门，自己下了车，让莫安安与韩呈说话。

　　莫安安似乎哭过，一双杏眼红肿空洞，“我给你打了好多好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韩呈靠坐车内，平静地说：“安安，我认为你我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

　　“我冷静好了，”莫安安焦虑地绞动双手，“我真的冷静好了，我不会再那样子失态，你不喜欢我乱发脾气，我发誓，我以后一定再也不乱发脾气。”

　　韩呈低声叹息：“是吗？”

　　莫安安如蒙大赦，抓住韩呈胳臂，语无伦次说：“真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会再乱发脾气！我会乖乖、乖乖当好你的未婚妻……韩呈，你不要不理我，我受不了，你不理我，我会死的。”

　　“安安，”韩呈握住她柔软的手掌，“我相信你。”

　　莫安安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韩呈掀起眼皮，视线落向站在车外的谢存，心绪蓦然一沉。

　　谢存看着莫安安，黑眸里流露不自觉的怜惜。

　　就像蛇吐出的幸子一样，他阴恻恻想起了当初自己为何已经对谢存动念，却顾忌着没有碰他，被谢存枪击后，一怒之下把他囚禁在Kaladila，试图强行改造他的因由。

　　因为比起男人与男人，本质上，谢存还是倾向亚当与夏娃的自然法则。

　　韩呈的口吻伴随思绪一起垮落，“存存，你也进车。”

　　“我……”

　　“进车。”

　　谢存不得不坐到副驾驶的位置。

　　汽车在美术馆前停下。美术馆的二层，正展出一场为参议长的新夫人量身打造的画展。

　　莫安安进场前换了礼服、补了妆，憔悴之色被妆容尽遮，又装点出了明媚娇俏的青春美好。她挽着韩呈步入展厅，在众人眼中，如一对无可挑剔、闪闪发光的璧人。

　　谢存有意与两人保持距离，默默跟在几米之外。

　　韩呈好几次想把谢存拉近说话，碍于死死搂着自己的莫安安，一时也做不了什么，只得把目光沿一幅幅三流画作扫过。

　　参议长结束与其他人的寒暄，顶着肥胖肚腩，兴冲冲走到韩呈面前：“你来了！”

　　“您好，参议长阁下。”

　　“不必见外，”参议长拍拍韩呈肩膀，给了一个眼神，“上次你提到的事，我们再单独聊两句。”

　　“好。”韩呈笑了笑，转头对莫安安说，“安安，你自己逛逛。”

　　莫安安重新被韩呈接纳，有一种神经质的敏感，恨不得寸步不离韩呈左右。但见与韩呈说话之人身份尊贵，两人确有要事，咬了咬唇，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韩呈走后不久，她一撩裙摆，朝谢存的方向迎面而来。

　　走到离谢存一尺远的距离，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墙壁上的画作，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幽幽说：“韩呈跟我订婚到现在，一次都没有碰过我。”

　　谢存面色凝固，没有预料莫安安会跟自己提及这种隐私。

　　似乎感觉到了谢存想要离开的意图，莫安安语气一促，不等他接话便匆匆继续：“一开始，我以为他很传统，是那种要等结婚之后才会碰妻子的男人……可是不久，我就发现他跟别的女人关系暧昧。再后来，你出现了，我真的不能相信，怎么会是你？你是男人啊，韩呈喜欢男人吗？不、不对，如果他喜欢男人，为什么还去跟那个狐狸精开房？”

　　莫安安说着，语气激动起来，谢存忍不住喊了一声：“莫小姐。”

　　“我问你，他在床上是怎样的？”莫安安突然走到谢存跟前，仰起浓妆覆盖的脸蛋，祈求地看向谢存，“谢存你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他那么喜欢你？能让他愿意碰你？”

　　谢存难堪至极。

　　如果莫安安是羞辱他，他或许还好受一点，偏偏莫安安没有羞辱他，莫安安是真的陷入疯魔，渴求从他这里得到被韩呈喜爱的秘密。

　　但他不知道。他不知道那个秘密。

　　“我没有跟他上过床。”谢存艰难说。

　　莫安安脸色一变：“你撒谎。”

　　谢存默然。

　　“你撒谎、你肯定在撒谎！”莫安安尖叫一声，一把扭住他胳臂，“告诉我呀，到底怎样才能让韩呈喜欢我？”

　　谢存望着她满眼的泪花，沉默片刻，闷声说：“说句你不爱听的话，韩呈是不是只喜欢男人我不清楚，但你对他而言……更多的是利用。”感到自己的话对一个年轻女孩太残忍，不由放轻语气，“爱情不是人生唯一的情感，别让你爸妈担心。”

　　莫安安嘴角一扯：“……你在嘲讽我？”

　　谢存不再回答，如果莫安安无法理解他的话，即使他重复百遍千遍，都是徒劳。

　　莫安安松开手，过了一会儿，目光幽然落向地面，语带娇意说：“谢存，我耳环掉了，你帮我捡一下吧。”

　　谢存一愣，半跪下去帮她找耳环，一块块地砖挨个找了一遍，没有找见。

　　“是掉在这里吗？”他确认地问。

　　“是呀，”莫安安声音极柔，“啊，看到了，在那里。”

　　“哪里？”

　　莫安安伸手指了个方向，谢存顺她所指，看到一点细碎银亮的光。

　　他走过去，正要捡起耳环，高跟鞋跟如一把锐利匕首，突然直直刺入他的手背。

　　锐痛自手背迅速蔓延，谢存气息一静，低头定格了动作。

　　高跟鞋的主人没有立刻把脚移开，而是继续在他渗出鲜血的手背又恶意碾压一番，才缓缓抬脚，把尖细的鞋跟落回地面。

　　“耳环我不要了，”莫安安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跪在地的谢存，“我嫌脏。”

　　谢存一言不发，忍着痛，慢慢直起身子。

　　莫安安转身走开，一个清脆女声在不远处响起：“安安！”

　　莫安安收起幽怨之色，甜甜笑迎过去：“雨姝。”

　　罗雨姝抱抱她：“哇，你今天好漂亮。”

　　“你也是，”莫安安回以一笑，看向她旁边俊朗高挑的男性，“又见面啦，迟公子。”

　　迟清行朝她点点头。

　　谢存心脏猛地紧缩，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个地点与场合撞见迟清行，下意识把手藏到背后，不想让迟清行看到自己流血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