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98)

　　他往前一步，身体重心前移，几乎压到谢存身上：“你把东西买得这么齐，是想我留下来陪你吗？”

　　谢存有些局促，不知怎么接话。厨房里传来水烧开的滴鸣。

　　“水烧开了，”他说，“我去给你倒水。”

　　谢存回到厨房，不再被迟清行直勾勾的目光打量，强撑的精神冲散几分，眼底浮现倦意。

　　水流声回荡耳膜，思绪开始游走。

　　等他恍然回神，水已从杯口漫出。他连忙放下水壶，找抹布擦干台面水迹。

　　他忙碌之际，感到有人走过来，停在厨房门口。

　　谢存没有回头，黑眸里情绪摇晃，轻轻说：“清行……”

　　“谢存。”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迟清行一顿：“你想说什么？”

　　谢存睫毛垂落，覆在眸上，落下一排暗影，手指无意识摩挲散发热意的杯口：“你先说吧。”

　　“我们的事，我跟父母说了。”

　　谢存指尖一抖，撞翻了水杯。热水洒出，水杯从桌沿摔落，在地面四分五裂。

　　他弯腰去捡。

　　“别用手，”迟清行沉声说，三两步迈过来，一把按住他即将触及玻璃渣的手，“用扫帚。”

　　“扫帚？”

　　迟清行见他状态恍惚，索性拽他走到客厅，按着他肩膀，把他放进沙发里。

　　“你乖乖坐着别动。”

　　他松开谢存，在房间里找了一圈，从阳台角落找到扫帚，走回厨房把玻璃碎渣打扫干净。

　　他清理完毕，确认地面没有残留，才将簸箕里的玻璃渣倒进垃圾桶，扎好袋子搁到门口。

　　“先放这，明早再扔。”

　　“……好。”谢存慢吞吞说。

　　迟清行奇怪地看眼他，不知道怎么几小时不见，谢存整个人心不在焉。他走过去，半跪到谢存腿边，捏了捏谢存皮肤发凉的手背：“有没有烫伤？”

　　“没有。”谢存摇头。

　　“你不用担心，我爸妈没说什么。”

　　“嗯。”

　　迟清行失笑：“你怎么回事？你没什么事瞒着我吧。”

　　谢存闻言，收拢思绪，静静看向迟清行。

　　迟清行起身，也坐到沙发上，把谢存一把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谢存没说什么，顺着力道抬手勾住他脖子，下巴抵着他肩窝，呈现出粘人的依偎姿态。

　　房间里光线柔和，迟清行一低头，便能在很近的距离，看见谢存细细颤抖的睫毛，挺翘的鼻梁与薄薄的唇，以及眼睑下小小的痣。他被谢存乖顺的样子弄得没脾气，顾不上再想其他，手指插进谢存黑发，消磨临睡时光一般，断断续续与之接吻。

　　谢存额头发烫，面颊却很凉。

　　他把对方身体往腿里抱稳些，问：“你发烧了？”

　　“没有。”

　　“家里有没有体温计？”

　　“我没发烧，”谢存摇摇头，“只是有些累。”

　　昨天两人在酒店做得激烈而漫长，今天下午又长途奔波，从S市赶回M市。迟清行想谢存大概真的很累，便说：“去洗澡吧，洗完早点睡觉。”

　　谢存没有拒绝，回房拿衣服进了浴室。

　　他洗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推门出来，换上洗得泛旧松垮的睡衣，勾勒出比例恰到好处、挑不出瑕疵的修长身段。

　　迟清行喉结滚动，强压把谢存抱进怀里狠狠揉搓的冲动，转身走进狭小的浴室。

　　等他洗漱完，谢存已经在卧室打了床地铺。

　　谢存抖松被子:“床太小，两个人不好睡，你睡床，我睡地上吧。”

　　迟清行环顾左右——即便是卧室，除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张小桌，依然别无他物。

　　迟清行：“你在这住了多久？”

　　“我十九岁买的这套房子，”谢存想了想，“前前后后也五年了。”

　　“你房间这么空，待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我很少待在家里，回家基本倒头就睡了，”谢存回忆着说，“韩呈接手家业后，事情特别多，忙得团团转，很多时候我回家都很晚……”

　　话音顿住。

　　迟清行倚门而立，一时也没出声。

　　谢存的视线停留在灰色格纹的棉被上，被子一角，有根细小的线头。他伸手扯掉线头，低低说:“清行，我今天晚上，其实和……”

　　“搬到我那去住吧。”

　　“你明天收拾好东西，晚上我带你去见我姐姐，我们一起吃顿晚餐，”迟清行走到谢存面前，语气透出不容反对的强硬，“然后你直接住我那儿。”

　　谢存被他突兀打断，又听他说要带自己去见迟苒，张开嘴巴，一时间，实在不知怎么跟迟清行开口了。

　　迟清行以为他介意迟苒，抓着谢存手腕，拉他从地上起来，坐在床上。

　　“你不用担心我姐姐，她明天跟我们吃完晚餐，就会飞往国外，到我爸妈那住段时间。”他扣牢谢存清瘦的手腕，“等我把这边工作处理完，还是带你回S市。”

　　见谢存垂眸不语，迟清行脸色冷了下来：“怎么不说话？你不想跟我姐姐吃饭，还是不想搬到我那住？

　　“不是，”谢存说，“我愿意见你姐姐。”

　　“我也愿意跟你一起住，”他语气很轻，“我的感情没什么特别，如果可以，我也想时时刻刻待在你身边。”

　　迟清行一怔，直直看向谢存。谢存没有留意他的目光，一副神色怏怏的模样，浑然不觉自己刚才说出一句多么动听的情话。

　　他压制着自己不稳定的心跳，故意冷声：“那你怎么不高兴？”

　　“我没有。”

　　“你自己照照镜子。”

　　“我……”

　　“算了，”迟清行把他推倒，拿被子裹住他，“你不是累了？睡觉。”

　　谢存掀开被子：“我睡地铺吧。”

　　迟清行摁住，不让他动：“睡地铺做什么。”

　　“床真的太小了。”

　　“别废话。”

　　迟清行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自己也钻进了被子里。熟悉好闻的气息瞬间席卷谢存鼻腔。

　　谢存喉咙一紧，以为迟清行会做些什么，但出乎意料的，迟清行只是揉了揉他头发。

　　“睡了。”

　　迟清行嗓音很低，抬手关掉灯。

　　房间骤然漆黑一片。

　　迟清行翻了个身，背对谢存，在两人间勉强留出一小段距离，进入睡眠状态。

第103章 昼夜相交【以后的许多许多夜晚】

　　谢存一直没有睡着。

　　前尘往事在他脑海浮现。很奇怪，他想起来的每个画面，都只剩某个放大的局部——女人模糊的面庞；老管家如同朽木的手；韩溪扑闪扑闪的眼睛；老爷与夫人友善的笑意；还有……

　　“存存。”

　　他最后想起了夜幕下那片废墟。

　　一切都已坍塌，所有往昔人事物，都伴随碎石瓦砾，分解消亡。

　　谢存睁开眼睛，度过了几秒钟绝对的黑，看向眼前的房间。

　　这里曾经是他的最后一层保护壳。

　　但现在，这层保护壳裂开了缝。另一个人走进来，把整间房沾满对方的气息与体温。

　　谢存凝视身边之人的睡影。

　　迟清行背对着他，比寻常人偏浅的短发，在月光下映出微微透明的色泽，耳廓边缘，也好似跳跃银光。

　　谢存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不由在被窝里凑过去，鼻梁埋入他后颈，细细嗅着。

　　迟清行没有动弹，谢存胆子便大了几分，把身体贴得更近，胸膛紧挨迟清行的后背，隔着睡衣布料，感受对方坚韧、扎实的肌理。

　　他以前从不知道，同性的躯体也会让人如此意乱情迷——不，因为是迟清行，才会让他产生生理的激动。

　　神真的很眷顾他。

　　他曾经躲在角落、默默注视那么多次的人，竟在多年以后，真切走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