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48)

　　沿途快速倒退的景致，他十分熟悉，以前每次从大学放假回来，都要经过同样的一段路程。

　　只是这次的两个月，对他来说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再注视这座自己从小长大的城市，竟有一种异样与陌生的感觉。

　　为让迟清行早点赶到，乔一路加速，将车开得很快，比导航预计的时间提前一刻钟，不到半小时，汽车就驶进罗宅前院。

　　罗宅的主人——罗庭将军如今已逾古稀之年。他穿一身笔挺的唐装，一如既往的精神矍铄、谈笑风生。当年，迟清行的祖父入伍参军，罗庭是其排长，两人的交情从青年持续到年迈，经历过无数枪林弹雨的战役，是不折不扣的生死至交。

　　这是一场只有迟、罗两家人的小范围家宴。

　　迟清行作为小辈，到得最晚，是一件颇为失礼之事。他一进门，便径直走到罗将军面前，俯身向坐在藤椅上的老人致歉。

　　罗将军报以一丝宽宥的微笑。

　　他与迟清行寒暄几句，一转头，带着慈祥与宠爱的口吻，对安静坐他旁边的一名年轻女性说：“姝姝，你瞧，你嘴里总念叨的小迟哥哥，这不是赶过来了吗？”

第52章 晚宴【话中有话】

　　因为罗庭的话，迟清行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女孩。

　　他微一蹙眉，觉得女孩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来。思忖之间，视线在女孩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女孩被他瞧得双颊一红，轻声说：“清行，你好。”

　　迟清行不确定地问：“罗雨姝？”

　　女孩笑着点头。

　　迟清行不由重新打量对方。他印象里，罗雨姝还停留于十二三岁的模样——豆芽般瘦瘦小小的个子，总跟在她三个哥哥屁股后头，捉虫抓鸟翻墙打洞无所不干，以至于他一直把罗家老幺当男孩，每次听别人喊她小名，想当然以为是“书书”而不是“姝姝”。

　　那时候的他，只喜欢跟男孩在户外疯闹。所以他与误当做男孩的罗雨姝，确实有过一段玩得亲密的时光。

　　后来罗雨姝跟随家人去了其它城市，他还同对方写过邮件、寄过贺卡。再之后，他意外从表弟洛悠口中得知，罗雨姝不是“罗宇书”而是“罗雨姝”，罗家老幺竟然是女孩子。

　　他搞错了那么长时间，罗雨姝一直没澄清，两人写邮件，他每次抬头都打“宇书”，对方也从未纠正。十四岁的迟清行正处于激烈的叛逆期，顿感遭受侮辱与欺骗，从此断绝了与对方的联系。

　　没想到今天，他和罗雨姝竟在这样一个场合重逢了。

　　而且与记忆里的样子截然相反，对方完全变成了一个标准的名门淑女。

　　不多时，家宴开始了。

　　摆放鲜花、烛台与一套套银质餐具的乌木长桌上，佣人依次端出精致鲜美的菜肴。

　　两家人按主宾顺序一一落座，迟清行很自然和罗雨姝安排在了一起。

　　罗雨姝绷直后背，对于两人紧挨而坐十分局促。

　　原本，迟清行可以找几句话与她闲聊，让她放松一点，但他自己的心情也不太好，所以虽然察觉到对方的紧张，却并没有理会。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还有这码子事。

　　母亲洛娴打电话给他时，洛娴只说，她和迟善闻从国外飞回Ｍ市了，晚上要去罗府吃饭。老将军十分想见迟清行，她便自作主张，代为答应下来。

　　迟清行可以不给迟苒面子、不给洛娴和迟善闻面子，却不能不给罗庭面子——罗庭跟他爷爷可是一个战壕里浴血厮杀出来的交情。因此，他虽对被迫参加晚宴不太舒服，也只能立刻订了最近一班动车，从Ｓ市临时赶回M市。

　　却没料到自己母亲的心思，藏在这种地方。

　　想到这节，迟清行愈发不悦。

　　他冷淡的气息令罗雨姝很不自在，小声问：“清行，你没事吧？”

　　迟清行看了看她，还未说话，洛娴的声音在对面响起：“雨姝好多年没回M市了，你把工作上的事情都推一推，带雨姝在Ｍ市好好逛逛。”

　　迟清行这顿饭本就吃得不乐意，听见洛娴的安排，不由眼神一沉。他碍于双方长辈都在，无法直接拒绝，只好转头问罗雨姝：“计划待几天？”

　　“啊，我待一周就走，”罗雨姝忙说，“我在A国的学习项目还有两月结束，我之后考虑回M市发展，这次一方面是逛逛Ｍ市，另一方面也是想调研合适的地点开工作室。”

　　“哪方面工作室？”

　　“时装设计，”罗雨姝笑了笑，“我是学时装设计的。“

　　“时装设计这个领域我不了解，帮不上你的忙。你与洛悠一直挺熟，我把他喊过来，让他陪你怎么样？”

　　“洛悠懂什么？”洛娴抢话，“他天天四六不着调，不帮倒忙就算好的了。”

　　“伯母，小悠挺好的……”

　　“哪里好！前些日子找了个比他大十几岁的女人谈恋爱，没认识几天就吵着要结婚，把他爸爸气得心梗住院。”

　　她叹口气，又把重点转回来：“洛悠那孩子，性格倒是活跃开朗，就是一点正行没有；我这个儿子，反过来，太一本正经，生活上无趣得很，雨姝你一定多包涵。”

　　罗雨姝难为情：“哪里哪里。”

　　这个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迟苒忽然扑哧笑了一声，“妈，你怎么知道他生活无趣，搞不好只是不跟我们说呢？”

　　迟清行见她话中有话，转头朝迟苒盯去一眼，迟苒只当没瞧见，埋头专心享用美食。

　　洛娴没听出姐弟俩的交锋，顺口接话：“我跟你爸巴不得呢，他要能开窍，我们倒省心了！”

　　一晚上，两家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见到这子孙满堂、阖家欢乐的场景，罗庭心情甚好，喝酒之后更是意兴抟飞，即兴发表大段讲话，还唤佣人铺笔研墨，撂下筷子，当场写了一幅“家和万事兴”的书法大作。

　　直到九点半，这顿对于迟清行来讲过于漫长的饭局才终于结束。

　　回去的路上，洛娴特意和迟清行坐一个车，让迟善闻跟迟苒一个车。

　　“雨姝这次就过来几天，无论如何，你都得陪好她。”

　　迟清行之前在罗家，还努力维持着礼数周到，这会车里只剩自己和母亲，脸色便彻底冷下来，“我不喜欢她。”

　　“你接都没接触，怎知喜不喜欢？我跟你爸也是介绍认识，难道现在感情不好？”

　　“你们是你们，每个人不一样。”

　　“别倔。你看不出来吗，雨姝很喜欢你。她是个好姑娘，又与你门当户对，要是你们能走在一起，不只是我和你爸，你爷爷也会十分高兴。你爷爷以前就跟罗将军开玩笑……”

　　“行了，”迟清行厌烦地打断，不想再听洛娴啰嗦，“我这几天陪她就是了。至于更进一步，我现在不打算考虑。”

　　见迟清行松口，洛娴态度也缓和了几分。她捏了捏儿子的手，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不着急，你们还小，先多多接触，慢慢培养感情。”

　　迟清行懒得理她，扭头望向车窗外。

　　夜色逐渐笼罩迟府。

　　迟苒踱到阳台，把烟盒和打火机放在台面，正准备给自己点一支烟，旁边伸出一只手拿走了打火机。

　　迟苒静静看向出现在她面前的迟清行，缓缓抬手，将一支香烟衔在唇间。

　　迟清行朝迟苒俯身过去，哒一声，打燃火机，替迟苒把香烟点燃。

　　这是姐弟俩心照不宣的默契。

　　姐姐需要一个台阶，弟弟给她这个台阶。

　　迟苒把脑袋搭在迟清行肩头，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仰头从红唇间吐出烟雾。

　　“你也来一根？”

　　“我不喜欢烟味。”

　　迟苒哼笑：“得了吧，又不是没见过你抽过，陪姐姐来一根。”

　　“以前抽着玩的，”迟清行皱眉，“抽烟没任何好处，你也少抽。”

　　迟苒白他一眼，自顾自吞云吐雾。她美艳的面庞在烟雾里显出一丝慵懒，“爸妈很想撮合你跟罗雨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