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存一时愣怔。
迟清行放下水瓶,见谢存目光出神地看着自己,蹙眉问:“怎么了?”
谢存收回视线,慢吞吞说:“没什么。”
伴随高热褪去,失灵的感官系统逐渐恢复。他越来越清醒意识到,此时此刻,他与迟清行待在一起,置身密不透风的车厢。
汽车行驶于蜿蜒无际的高速公路。阴沉云团如层层叠叠的海浪,将世界困顿昼与夜的交界。
时间也仿佛凝固静止。
车厢里淡淡的香气包裹周身、侵入肺部。谢存的呼吸忽然有些不畅,不由别过头,闭上眼睛。
再次醒来,天黑地暗,视线里只剩夜行车辆一束束破开浓郁夜色的灯。
他动了动发麻的腿,问:“几点了?”睡得久了,嗓音透出一丝不自觉的绵软黏糊。
迟清行一顿,转过头去。
橘黄灯光下,谢存眼尾被暖气熏红,眼睑下方那颗不明显的小痣,伴随汽车的行驶,碎光一般摇落迟清行眼中。
他停了两秒,才说:“快七点了。”抬手摸摸谢存额头,从置物盒里取出温度计,“再量一次。”
谢存自觉好转不少,本想说没必要再量,余光扫过迟清行严格的表情,还是老老实实接过温度计。
三十八度。
迟清行盯着读数,“还是烧。”
“没关系,很快会退烧的,”谢存解释,“每次都这样,我知道。”
迟清行听见他的话,不知想到什么,挑起一侧眉头,嘴角撇过冷笑:“你知道什么?”
谢存乖觉地闭上嘴巴。
他坐了一会,视线落向漆黑的窗外,轻声问:“还有多远?”
“五百四十公里,凌晨一点才能到。”
“嗯。”路上的时间比他预计的要长。
隔着几辆车,阿K打了几下双闪,迟清行并线跟过去,跟随阿K的车下道进了服务区。
这是一个很大的服务区,有加油站、超市、汽车旅馆以及连锁快餐店。
谢存也从车里走了出来。
阿K注意到,迟清行只穿着单薄的针织衫,而把原本套在外面的大衣让给了谢存。
谢存身量清瘦、细腰长腿,即使叠穿两件外套,依然不显得累赘,头发散散扎着,巴掌大的脸蛋拢在衣领里,散发一种乍看不起眼,细看却颇特别的气质。
迟清行说:“我们在服务区吃完晚饭再走吧。”
持续一整天高强度开车,阿K早就又饿又乏,立刻对迟清行的提议双手赞成。
“不要吃了,”谢存摇摇头,“尽快出发,找到小溪再说。”
“你一天没东西,吃顿饭耽误不了多久,吃完再走。”
“我待会在车里随便吃点就行。”
“不行,”迟清行一票否决,见谢存站着不动,干脆直接扣住他手腕,“你烧没退,更得吃东西。”
他力气很大,不由分说把谢存往餐厅拉。谢存挣脱不得,被他拽着往前走,脸色一变,脱口喊道:“迟清行!我好不容易等到韩呈出国,我必须赶在他发现前找到韩溪。都到这一步了,如果因为耽误时间出岔子,我真的气死了!”
迟清行脚步一顿,定定看向他,过了几秒,缓缓说:“你先吃饭。”
“我不要,”谢存急得扯住迟清行衣袖,“我答应你,我以后一定好好吃饭,但这次不行,韩呈很快会发现我不在房子里,我必须赶在他发现前找到韩溪,我们不要在路上耽误时间好吗?”
待在一旁的阿K,吃惊得忘记了嘴里的棒棒糖。
他跟谢存认识四年,很了解谢存的性情。与迟清行显而易见的冷淡不同,谢存的冷淡是藏起来的,嵌进严丝合缝的内在。
阿K不由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谢存的场景。那时他才十六岁,不知高天地厚,卷入黑帮火拼。差点被乱枪射死的他,被人一把攥住,把他护在集装箱后。他劫后余生,充满感激看向伸手搭救自己的人——出乎意料,对方一头黑黑的短发,一双黑黑的眼睛,苍白面庞残留着少年稚气,竟是个不比自己大多少的男生。
男生手里拿枪,在贯耳枪声与血腥气息里,眼神寂静如夜。
带给阿K最初一刻、也是最深印象的谢存,不是眼下的谢存。
眼下的谢存,满眼都是另一个人,扯住那人袖子,卸下满弓满弦的紧绷,将自己的情感展露无余,透出从内心深处往外溢的柔软与依赖。
阿k默默想,很难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谢存吧。
他的想法没有错——最终,退让的是迟清行。
迟清行注视谢存,语速很慢地确认:“以后都会好好吃吗?”
谢存急急点头。
迟清行松开谢存压出红痕的手腕,抬手看眼时间,转身走向便利店,“十分钟后出发。”
夜色越来越深。
十一点半时,谢存的手机忽然传出震动。
他下意识把手放进大衣口袋,两边摸了空,才想起外面这件衣服是迟清行的,又把手伸进里面,掏出不断震动的手机。
迟清行的目光从谢存手机屏幕扫过,蓦地一顿,见到“韩呈”两字。
谢存气息一静,没敢看旁边的迟清行,动作有些僵硬地接通了电话。
“存存,我下飞机了。”
韩呈温柔的声音自另一头传出,在封闭车厢里,即使迟清行不想听,也被动听见。
谢存想调低通话音量,手指摸到侧边按钮,却因心头细微的慌乱,反而把音量调得更高了。
于是迟清行十分清楚地听见韩呈问:“你好些了吗?还在发烧吗?”
“好些了。”谢存硬着头皮应付。
“体温量了吗?”
“量了。”
“多少度?”
“三十八度。”
“怎么还这么高?我再让医生过来一趟。”
“不用,”谢存忙说,语气放软几分,“韩呈,我好困,想睡觉了。”
韩呈在电话里笑了一声,“好,不喊医生了,你睡吧。”
“嗯。”
“存存。”
“嗯?”
“我这边是白天,下午两点,阳光非常好,”韩呈语透笑意,“不过还是要跟你说一声晚安。”
谢存隔了短暂的一两秒,应道:“晚安。”
等韩呈挂断电话,他才放下手机。
迟清行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开了一段路,一咬牙槽,忍无可忍说:“你为什么还接韩呈电话?”
眼看目的地越来越近,谢存心绪起伏,冷不丁听见迟清行冲他说话,一时没转过神,“什么?”
“接的那么快,是不是舍不得?”迟清行嗓音冻得结冰,“还说晚安,有什么好晚安的?”
谢存静静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一根手指,像是闹别扭的小孩子请求和好般,碰了碰迟清行手背,语气很轻、但很明确:“我不会的。”
“我不会再回他身边,”他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结束韩溪的事,我会放下韩家的一切。”
话音落下,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默然收回手,重新望向车窗外。
一股力道忽然扣住他后脑勺,把他往驾驶位的方向拉去。
车内景象在谢存视线里倏然位移,迟清行用另一只手控了控方下盘,才勉强把几乎漂移的汽车回正。
“你最好说到做到……”
迟清行把唇附在他耳畔,嗓音哑得直白,“要是你做不到,谢存,看我怎么收拾你。”
被货车司机沈岩一家收留的青年,始终说不出自己的全名。
沈岩每次问他,他都只回答“小溪”,沈岩没想过是“溪水”的“溪”,以为是“希望”的“希”,于是一家人一直喊他同音不同字的“小希”。
小希待在沈岩家,已经有九个月了。他的思维与举止如儿童,但似乎受过良好教育,透着富家公子的娇气,还会与沈岩八岁的女儿一道,画画、弹钢琴、玩游戏。开始的两月,小希经常情绪失控、半夜哭醒,后来逐渐适应沈家环境,精神状况越来越稳定。有次沈岩还带着他和小女儿,跑过一次长途,在S市玩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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