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教授。”助手小心翼翼把纸收进文件夹,转头对谢存说,“先生,请随我来。”
谢存随助手离开后,空荡荡的实验室只剩下林安云和迟清行两个人。
林安云好整以暇地坐着,签字笔在指尖不停地转动。他看起来有话要说,却又故意闭嘴不语,目光悠悠落向窗外被风摇曳的树木。
迟清行冷着脸,不愿意跟对方兜圈子,“你想跟我说什么?”
“生气了?”
林安云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迟清行一愣:“什么?”
“他对你们的关系否认得那么快,你很生气吧。”林安云把目光从窗外收回,饶有趣味地落向迟清行。
与方才谢存还在时,对方尚显克制的态度相比,此刻,他单独面对迟清行,眼底狡黠之色尽显,丝毫不掩饰对迟清行的嘲弄,“心里很生气,碍于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又不愿表现出来,这滋味不好受吧,大少爷。”
迟清行脸色骤然阴冷。
林安云只当没看到他阴云密布的一张脸,欠揍地一挑眉,在那根即将点燃的引线上继续拱火,“怎么,喜欢他?”
“没有。”迟清行烦躁地说。没错,他确实对谢存的矢口否认感到恼火,可谢存所言就是事实,换做他,也会给予并无二致的回答。
但他仍然感到挨了一记闷棍般,心头又烧又冷,说不出的不痛快。
“那你为什么愿意和他做?还做到进入的程度?”
迟清行额头青筋直冒,强压怒意:“跟你没关系。”
“你弄到我的私人行程轻而易举,回答我的问题却这么困难?”林安云手托下巴,嗤笑一声,“别忘了,你现在有求于我。”
迟清行的火气腾地往喉咙里烧,拳头发硬,几乎想动手打人。他十分不喜欢说自己的私事,即使面对迟苒或梁霖都说得很少,何况是如此一个惹人讨厌的家伙。
再想到谢存下意识地否认,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恨说:“看他可怜而已!”
林安云一听,吃惊地眨了眨眼睛,控制不住地发出感叹:“那你还真是具有同情心。”
“林安云,”迟清行耐心耗尽,丧失了最基本的客气,“你他妈有话直说,不要绕来绕去卖关子。”
林安云眼中闪现一道寒光,狰狞的长疤忽然多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意味。
他眯起眼睛一笑:“其实,我可以给你提供另一种治疗方案。”
迟清行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在哪里,什么原因被注射了RA17,但很显然,他注射这玩意的目的不是你。只是你出乎意料,成为第一个‘标记’他的人。”
林安云嘴角一勾,眼中试探之意更甚,”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你想不想彻彻底底地标记他?”
此话一出,迟清行的脸色定住了。
双眸里原本如冰川一般平静、冰冷的情绪,开始出现碎裂与震荡。
林安云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想吗?”
迟清行神色暗昧地盯着林安云,过了好一阵子,才缓缓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需要更多的科研经费,”林安云耸耸肩,“你们迟家财大气粗,可以提供我充足的经费。”
他的理由显然没有说服迟清行。不过迟清行没有再追问,又是一阵异样的静默之后,他垂下眼眸,嗓音嘶哑地开口:“不需要。”
“我找你,是要你把他治好,而不是要你把他变成另外一个人。关于这一点,你不必再反复试探我。”
林安云夹在指尖的笔停止了转动。
他与迟清行四目相对,了然一笑:“可以。”
旋即他说:“既然如此,整个治疗期间,我建议你不要再碰他了。”
“我会给他开几支稳定剂,用于缓解发作的痛苦。稳定剂必须冷藏,室温环境很快就会失效,一定要始终放置在冰箱里。”林安云一边在纸上刷刷写字,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还有一种口服药,可以延缓他性瘾发作的频率,控制到两三天一次……”
“两三天?”迟清行打断,“他现在也是两三天一次,你的药有什么用?”
林安云写字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睛看了看迟清行,思考着什么,微微拧起眉头,“这不可能。”
迟清行面色一沉。
“他被注射的剂量,绝不可能是这么个发作频率,”林安云放慢语速,好让迟清行把话听清,“他一定每天都会发作。”
每天都会发作。
什么时候?
是谢存把门一关,起不了床的时候,还是早早入睡的时候?
自己跟谢存就待在一个房间里,怎么会毫无察觉?
林安云从迟清行错愕的表情里,意识到对方真的不知道这一点。他眼神变得古怪,扯了扯嘴角,缓缓说:“看样子,你们对彼此都知之甚少。”
第46章 交谈【这股暗流不是因为谢存的话语,而是来自谢存本身】
回程的路上,几辆车撞在一起,发生了一起连环追尾事故。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原本一小时的车程,被硬生生拉长成两小时。
迟清行往前挪车,谢存注视窗外,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自始至终没有说几句话。
沉默化为一种有形物质,在密不透风的车厢里淤积。
直到下午,两人才回到小区。迟清行熄火锁车,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步子很快地走向电梯。
进了电梯,他刚按下自己的楼层数,一只手出现在视线里,又按下一层。
“到外面走走吧,”谢存说,“今天天气很好。”
下午两点的天气确实很好,蓝天白云、阳光明媚,一束束清澈的光线似瀑布倾洒城市的每个角落。
谢存走到一个没有旁人的角落,在光影斑驳的公共长椅上坐下来。这里远离行人的步道,树叶摇晃的沙沙声愈发凸显环境的清幽。
迟清行在他旁边坐下。
两个人坐在午后的户外,迎着清风,晒着太阳,谢存回想一番,好像还是第一次。
如果时间倒流,有人在他还读高中的时候,一本正经告诉他,多年后的某天,自己会与迟清行同住一处,甚至还上了床,他一定会瞪大双眼,把对方的话当做一个完全不好笑的恶劣玩笑。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与父母唯一产生联系的物品,是一张留了名字与出生日期的小纸片。他被扔弃在垃圾桶旁,如果不是韩家一个女佣出门倒垃圾时正好发现他,把他带回去,藏在后厨喂养,他会伴随无数发臭腐烂的垃圾一起,被散发铁锈味的巨大垃圾车一起装运与填埋。
打从他有记忆起,心怀同情而默许他偷偷存在的老管家便反复告诫他,他只被允许生活在一片昏暗狭小的区域,如果他还想待在这里,绝不可跨入“主人”的领地一步。
“主人”是什么,他太小了,根本不能理解。他用半截铅笔在纸壳上涂抹的关于“主人”的最初意象,如同先人在洞穴里天马行空的壁画。他想象里的“主人”是另一种生物——或许,“主人”长了能飞到天空的翅膀,或许,“主人”有条能勾住树枝的尾巴。
直到五岁那年,他被老管家第一次牵着手跨越那条无形的界限,他才突然发现,“主人”与自己一样,两条眉毛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那一刻,幼小的他模模糊糊意识到,老管家反复告诫他的边界,分割的并非他与“主人”,而是他的世界与“主人”的世界。
迟清行也是那个世界的人。
含着金钥匙出生、众星捧月长大,是整个迟家上上下下,寄予殷切期望与爱意的年轻继承人。
从迟清行在堪支救下他,到返回联盟州,再到找到林安云,只是两周不到的时间。但这短暂的时光里,谢存就像坐在过山车上,起起伏伏、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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