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韩墨初也收了剑,转身往那厢房拿过了两人的披风,将顾修的那件随手与他抛了过去。
顾修系上披风的扣带,转而背身站在韩墨初身前:“要不要上来?”
“嗯?”韩墨初将那两柄剑都收入剑鞘,预备着今晚便带回宣政殿的暖阁里。
“朕那时不是说过么?等朕伤好了便背你。”顾修微微侧着身子,月光皎洁,但他还是看不清韩墨初的神情,只能靠猜的。
他猜,他猜不到。
顾修背着身子僵了一小会儿,韩墨初的双臂果然环缚了上来:“那就有劳陛下了。”
顾修双手向后,稳稳的拖住韩墨初的膝窝,将人整个身子都撑了起来。韩墨初一手攥着两柄剑,一手提着照路的琉璃盏,轻声感叹道:“唉,难怪陛下从小那么喜欢要臣背着,原来给人背着的滋味儿是这样的。”
“嗯。”
顾修觉得背上的韩墨初一点儿也不重,沉甸甸的像一件又大又厚实的披风压在他身上,只有韩墨初胸前那枚硬邦邦的长命锁硌得他不大适应。两具身体相贴,顾修也没有了少年时那样急促慌乱之感。毕竟他的年纪,已经能驾驭自己的情感了。
他对韩墨初是既不克制,也不逾越。就守着那一根两个人都舒服的底线过了下去。
“陛下,回头让他们把宣政殿后面那两间耳房拆了,辟一间院子出来。”韩墨初环着他的脖子低声道:“臣觉得日常松松筋骨,出身透汗也是好的。”
“好。”
“明日让元宝找两个人,把那小库房里的东西都搬回来。”
“好。”
“陛下要是还想要那副沙盘,等搬回来了,臣给你修一修,还是可以接着摆的。”
“好。”
“陛下,是不是这会儿臣说什么,您都会说好?”韩墨初侧着头,侧脸十分自然的贴在了顾修的侧脸上。
顾修的肩头不动,脚步稳扎,脸颊还是滚烫了起来。
“是。”
顾修的心跳又乱了,毕竟韩墨初是第一次贴着他的侧脸。这可并不代表他没出息,只是他还没有适应而已。等来日韩墨初多贴几次,他一定就适应了。
顾修如是想着。
“那若是臣说,明日不上朝了好不好?”
顾修不必回头,脑海里便能浮现出韩墨初此时脸上的笑容。一定又是那样的神采飞扬,云淡风轻。
又坏,又让人不知所措。
“不好。”顾修答的斩钉截铁。
“陛下,您这是言而无信啊,别忘了君无戏言!。”
顾修一言不发的将人的身子又朝上拖了拖,脚步迈得更快了。
“陛下,走慢点儿,臣还没舒服够呢。”韩墨初将身子也正了正,似乎想给顾修省点力气。
顾修背着韩墨初,走在回程的宫道上。
夜色深沉又怎样?韩墨初手中的灯盏将前路照得很亮。
他是君王,肩上不止要负着天下。
还要负着韩墨初。
第八十七章 治国
天明五鼓, 宣政殿朝会之上。
顾修身着九龙袍,顶束流珠毓冕,端身正坐于九阶高台之上, 一言不发。
台下, 两方臣子吵得不可开交。
户部尚书吴有思现年四十有二, 本为户部侍郎。先帝在时因不涉党争,在原户部尚书张子兴暴毙后而被提拔上来。
工部尚书曹忠乃是禁军副都尉曹明舒的亲叔叔, 年过六旬, 已是须发皆白。执掌工部印鉴十余年了。
这两边如今争着一件事,工部奏疏过了年要在京畿两翼增设水田。既是增田,便要找农人开荒,将原本户部丈量的土地田籍全部打乱。
两方就着这一件事就在当朝之上,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着谁。
各方自有相厚的同僚,也借势吵了起来。
一方说京畿两翼本就荒芜,设立水田乃是无稽之谈。
一方则说土地粮食乃是民生要事,哪怕只能多长出一口粮食, 大周便能多活一条人命。
一时间,整个宣政殿上鸡同鸭讲,人声鼎沸。两边气势汹汹的等着顾修这个登基月余的新君给个决断。
就在群臣情绪激昂高涨的时候,顾修啪的一声结结实实朝眼前的龙案上拍了一巴掌。顾修的手劲很大,将实木龙案都拍得一颤。
众人吵得正欢,忽而听见高台之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众人应声回首,看了顾修那张含威带慑的脸都悻悻的收了声。
这是顾修登基临朝以来, 第一次拍桌子,威慑力还是很强的。
前一刻还喧嚣热闹的朝堂, 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顾修稳稳的朝龙椅背后靠了半分, 眸光深沉的将方才争执的两方扫了一圈, 一言不发。
韩墨初身着紫衣,手持牙笏,侧身望了一眼身后方才争执的众臣,沉声一句:“诸位大人,这是吵完了?”
作为大周国史之上最年轻的太傅,韩墨初在前朝的地位与顾修这位新君一样,都还尚且不能太服众望。再加上韩墨初是易鶨先生的徒弟,那些仰慕易鶨先生已久的老臣便更加不会口服心服。好像总觉得易鶨先生与他们点拨两句,今日站在这百官首位的就该是他们了。
众人闻言,相视一眼,皆撩袍而跪道:“陛下,臣等失礼了。”
“韩太傅,你言重了。诸位爱卿这是为我大周国事着想。”顾修脸上的神情未变,语气平和的仿佛方才拍桌的那人根本不是他。顾修扶着龙椅一侧的扶手,淡淡道:“诸位,平身吧。”
方才涉事两方为首的两位尚书,带头平身站起,但气焰明显比方才消了不少。
“启禀陛下,臣是觉得这二位尚书大人本该先在朝下争出个名堂来,再向陛下奏请圣裁。”韩墨初上前一步启言道:“如此这般在朝堂之上激烈争执,将陛下当了什么?给你们讲情断案的么?”
韩墨初此言一出,刚刚平身的两个主事尚书,又双腿一软,跪了下来:“陛下,臣等该死,请陛下恕罪。”
“二位大人这是做什么?本官不过是说实话。”韩墨初目光一凛,扬声道:“陛下还未说话二位便跪下了,还摆了这么一副请罚的样子。这是真心悔过,还是觉得本官话说重了,要在陛下面前卖卖惨相?”
“韩卿。”顾修出言打断了韩墨初的话,冷然的目光又落在了涉事的二人身上:“二位爱卿,还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
“好好说”三个字顾修有意拖得很慢,一个字比一个字让人心虚。
“启禀陛下,臣没有什么话说了。”工部尚书曹忠及时言道,上身伏的更低。
“无事,曹爱卿在工部历经三朝,有什么话尽管直说。”顾修目光如箭,笔直的射在了那老臣的身上,声音直接抬了两度着重强调道:“不必理会韩太傅。”
满朝文武皆是在这官场上混熟了的,是个人都听得出来顾修这句“不必理会韩太傅”别有深意。
粗浅的理解可以解释为:今日时今日,乃至今后的朝堂上谁敢不把韩墨初当回事,便会有君王出面与他分说了。
“启禀陛下,老臣当真没什么话要说了。”曹忠俯身答道。
“既然如此,朕倒是想问曹爱卿两句话。”
“陛下...您...您请发问。”曹忠二十七岁出仕,历经三朝,还从没有哪一次这样心虚过:“老臣知无不言。”
“朕昨夜批阅奏折,见到一封丰州刺史奏启为其境内九原县修桥的折子。”顾修倾身向下看了一眼:“朕监国之时可从未见过这样的折子,曹爱卿能否告诉朕,这是为何么?”
“这...”曹忠一时语塞。
因为这类事原本该是工部侍郎与泉州司判商议定论的事,若非是各要塞关口大工程或是事涉皇家,地方官吏报往工部修桥铺路的折子是该由工部自行处置的。
这事往小了说是处事太过谨小慎微,君王若是往大了追究他便是渎职了。
曹忠低头不答,顾修也不催促,转而又将目光挪到了户部尚书吴有思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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