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嘶吼着震天响的战歌,正犹如潮水一般从地平线上朝他的方向席卷而来。
为首的韩墨初身披银丝白甲,腰间悬着那口名唤“定邦”的宝剑,骑着通体雪白的高头战马,东升的朝阳给他的银制铠甲镀上了一层绝美的金光,让这个本就丰神俊逸的男子仿佛从天而降的战神。
顾伸先是一愣,背水一战的决心让他迅速的冷静了下来。
他紧紧的拥着怀中的崔崇捂住了他的耳朵,声嘶力竭的大喊一声:“放箭!给我杀!”
随着端王一声令下,上万支羽箭形成的箭雨从天而降,接连不断的射向了韩墨初率领的军队。
羽箭命中目标后只发出了一声低弱的铿锵便弹射下去,顾伸这几年私自制造的羽箭面对防御力惊人的钊金战甲没有任何杀伤力,箭无论射到哪里,也都是徒劳无功。
顾伸这边的羽箭射光后,韩墨初云淡风轻的拔去了身上卡在战甲缝隙里的羽箭,朝身后的军将们敛声命令道:“火!枪军,放。”
一阵烈火霹雳的硫磺气息弥漫开去,突突跃跳的火光好似镰刀割麦一般向冲锋而来的乱军扫射,第二代的火!枪命中率极高,每一颗子巢,皆能在一个乱军身上炸开一片血雾。
本就没有神志的乱军们见了血雾,立时三刻开始发狂,前赴后继的扑冲上去,最终全数丧命在了火!枪的烈焰之下。
这场胜负毫无争议的战斗在半个时辰之内就彻底结束了。
昏迷不醒的端王顾伸被人从坍塌的战车里拽了出来,兜头盖脸的一桶清水将他淋了个透心冰凉。双腿残疾的他被反剪了双手,与所有还在发狂中的罪俘一齐压跪在了地上。
恢复神志的他终于意识到了,他就是一头愚蠢的豪猪,撞在了韩墨初早已布下的陷网上。
什么君王遇刺受伤,什么汴京一片混乱,包括当着他的面将崔崇打成重伤,又将崔崇扣押京内,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要逼他揭竿而起,发兵入京。
他是亲王。
除了谋反这一项罪名绝无可恕以外,其余无论他做了什么,顾修都必须对他网开一面。
这就是一个仁君必须受的约束,必需三思而行的顾虑。
“端王顾伸谋逆作乱,罪名确凿,即时坑杀。”韩墨初四平八稳的坐在马背上下达着令人胆寒的命令:“所有携同犯上者,一个不留。”
韩墨初一声令下,数千名大周士兵立刻分工明确的开始作业。
虽然自知必死无疑,但当听见韩墨初说出坑杀二字之时,顾伸的心底还是紧跟着颤了一下:“韩墨初!吾乃端敬亲王,是当朝天子的亲生兄长!即便谋逆作乱也是我顾姓一家之事,你凭什么杀我!”
“本官杀你凭的是国法,我大周向来依凭的准则便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依大周国法,谋逆犯上者当处凌迟极刑。本官今日留你全尸,已经是法外施恩了。”
“韩墨初,你这是私杀皇亲,本王今日身死,来日也必然有你陪葬!”被压跪在地的顾伸眼睁睁的看着地上越挖越大的深坑,彷徨无力的诅咒着。
“无论本官明日死不死不要紧,反正你今日一定要死,本官不会再给你任何乞怜逃生的机会。”韩墨初手持马鞭倾身抬起了顾伸的下巴,脸上的笑容就如春日里最美的朝霞。
让人恍惚觉得这个人就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人。
大约三个时辰后,一个长宽约有数里且足够容纳万人的深坑挖好了。
顾伸被反绑了双手与所有或死或活的乱军一样皆被投入了这个足以灭顶的坑洞之中。
坑洞之上,泥土,石块纷纷下落。
坑洞中混乱的像是白蚁凌乱的巢穴,坑洞之中的人就如蝼蚁一般。
顾伸队伍中那些仅存的乱军们在绝境之下仍旧没有恢复神志,反而在坑洞之中啃咬起了同伴的尸体。
混合着泥土与鲜血,撕咬下一片又一片的血肉,顾伸的手脚也被咬了,泥土侵蚀着伤口,痛得让人窒息。
绝望的顾伸终于放弃了抵抗,他仰着头艰难的呼吸着,等待着死亡就此降临。
猛然间,他看见了坑洞旁边还在痴痴的傻笑的崔崇。
“檀卿哥哥,快走啊,快走啊,不要再靠过来了。”顾伸用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朝坑洞顶上大喊:“至少不要跟我一起死在这里。我是想来救你回去的,是我没用,没有好好护着你,你快走吧,走到哪里去都好。”
坑洞旁边的崔崇忽然不笑了,他目光呆滞的往前迈了一步,直接跃入了深坑之内,在乱飞的泥土之中抱住了濒死的顾伸。
“一起,我们一起。”这是疯了将近十年来崔崇与顾伸说的第一句话。
铺面而来的泥土太多,顾伸已经睁不开眼睛,他胡乱的摸索着碰到了崔崇的唇瓣,忘我的吻了上去。
永熙九年的隆冬时节,十岁的顾伸第一次见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少师。
这一年的春日,顾伸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
死里逃生的他做了一个决定,他决心把自己变成一个不能习文也不能习武,体弱多病,连行走都不能的废物。
顾伸拥有一个胆小懦弱的母亲,自以为不争不抢便可以永保平安。
谁曾想,他还是逃不过被人险些害死的宿命。
好似只要他身上留着他父皇的血,他便一定会是个让人忌惮的威胁。
为了存活下去,他决定连他的母亲也要瞒着。
因为只有他的母亲相信对他不抱指望,这世上的人才能都相信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还记得崔崇入宫的那一天,京中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因为体弱不能受寒,顾伸被剥夺了赏雪的权力。
初次见面的崔崇便撑着伞,接了满满一瓮的雪水来给他煮茶吃,又与他讲了许许多多有关大雪天的习俗以及典故。
从那以后,这个健谈又爽朗的青年人便正式走入了他的生活。
崔崇与其他的内宫少师不同,他在前朝有官职,能随时在宫外行走。
每次授课,崔崇都会带着各式各样好吃好玩,又寓教于乐的新奇玩意儿入宫。每次授课完毕,顾伸都会小心翼翼的将这些东西藏好,生怕被小霸王顾攸抢夺了去。
日子过得久了,他与崔崇之间的情谊日渐笃甚。
在外人面前,顾伸是个没了指望的废物。只有在崔崇面前,他才能肆无忌惮的说出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以及他想要的一切。
他顾伸不是个甘心认命的人,崔崇给了他重新面对一切的希望。
既然他身上流淌的血液能成为别人的忌惮,那么他又凭什么不能争取人人想得的一切呢?
他第一次在崔崇面前站起来时,崔崇抱着他哭了,他哭着说:“殿下受苦了,当真受苦了,臣当穷尽一生,只盼殿下能不再受制于轮车之上。”
在那之后,他们一起尝试了无数次,他们有无数次可以试错的机会,因为天底下没有人会把注意力放在一个废物的身上。
直到那个名唤韩墨初的男人出现,直到他扶持的少年也开始争储夺嫡。
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败给了他。
每次失败付出的代价都是惨痛的,顾伸的双腿废了,崔崇疯了。
他们也剩下的就只有那一条苟延残喘的命了。
顾伸知道,韩墨初每一次都会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可是他每一次都会选择继续挑衅,好似只要能伤到对方一星半点,顾伸就会觉得心里无比畅快。
这一吻结束之后,就代表着他和崔崇彻彻底底的输了,连命也输了进去。
输到最后,他们只能抱紧彼此。
毕竟这才是他们之间永远不会失去的一切。
***
深坑填平之时已是深夜,韩墨初命令骑兵们在深坑的范围上来回跑上一百个回合,同时撒上防止生疫的石灰。
直到深坑的地面看起来与周遭的一切别无二致。
端王顾伸已死,世上没有人知道这里就是他起兵动乱的埋骨之地。
顾修是仁君,可他韩墨初不是。
他永远都可以用最卑劣的手段替顾修去做他身为仁君不可为之事。
有他在,万丈荣光皆可属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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