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哭,他只是愣愣的看着躺在院子里面色铁青的父亲。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他高大伟岸的父亲就这样死了。
更不相信那个在他父亲口中爱兵如子的大将军,那个宁可自己吃谷子和麦麸也要把粮食给手下士兵吃的大将军云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父亲死后,一向体弱的母亲就此一病不起。
为了请医吃药,家中的鸡鸭和所有能变卖换钱的东西都被典卖了个干净,一发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就在这时,竟然又有人上门逼还父亲去岁为了修缮房屋欠下的外债。
病中的母亲自然无力偿还,只能跪在地上与他们磕头。
领头的那人一脚踹到了母亲的肚子上,他眼看着母亲大口大口的吐了一地鲜血,呜咽一声就再也不动了。
他声嘶力竭的喊了声娘,还不等他再哭一声,那个凶煞的男人就拎了他的胳膊将他拽了起来。
“他妈的,就剩这么个男娃还值两个银子!咱们走!”
说罢,男人将他扛在了肩头一路不知要把他带去何处。
***
那一年,他还不到九岁。
个子又矮,身体又弱,要做工的人家都嫌弃他小。可想买儿子的人家又都嫌他年纪大,养起来未必会如亲生一般。
债主为了能让他尽快脱手,竟然找了身女裙,又给他抹了些胭脂水粉,将他以三十两银子的价格甩给了勾栏院中的老鸨。
男子拿了银子一溜烟的跑没了踪影,单纯的小男孩儿跪在了老鸨面前,胡乱的擦去了脸上的胭脂低声哀求着:“菩萨娘子,菩萨娘子,我不是女儿身,求求您了放过我吧!”
“放了你?”鸨娘捏着下巴笑得花枝乱颤:“那乡佬不识货,还当我们这里只要女儿呢。岂不知我这里皮相好的男儿,可比女儿还值钱呢。”
鸨娘说罢,立马叫了两三个人过来按住了他的手脚,将他从里到外剥了个干净,扔进了滚烫的热水里来回搓洗,极高的水温烫得他全身都红了,他掀翻了木桶想逃,却被捉回来在房梁上吊了两天两夜。
直到他胳膊没了知觉,嘴唇也因长时间缺水而干燥出了一片死皮,浑身上下都被冻得一片青白,终于有人将他从房梁上摘了下来。
由于长时间的饥饿,他已经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虚弱的蜷缩在地面上。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今后还逃么?”鸨娘半跪下去捏着他的下巴轻挑的微笑着。
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缓慢的摇了摇头。
“这才是。”老鸨话语虽然肯定,可语气却明显并不满意:“不过,因为你逃过一次,我不得不谨慎一些。”
从那天之后,他每日只有一餐。
每餐只有一碗稀米汤和一碗冷盐水,连一点干粮也见不到。
他若是敢哭一声,立刻就有人再把他双手捆绑高高的吊在房梁顶上,再活活饿上两天。
直到稀稀拉拉的过了一个多月后,就当他被每日的米汤盐水折磨得快要发疯的时候,老鸨给他端来了一碗白米饭。
他立刻像条癞皮狗一般奋力的朝米饭扑了过去。
老鸨抬手抵住了他的额头,托着白米饭就放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又一次“今后,你听话么?”
他忙乱的点头,狠狠的咽着口水。
他就像是一只终于被驯服的鹰,再也没有了想挣扎逃脱的欲望。
为了养出一身娇嫩的皮肤,鸨娘先是拎着细竹棍先是抽破了他身上原本的油皮,再用混合了细盐的药粉涂抹在破皮的伤口上,用软布缠好,最后用破布堵住他的嘴防止他呻!吟出声,等到皮肉愈合后,就再反复一次。
三五次后,他的皮肤终于变得吹弹可破。只要稍稍用指甲刮上一道,都能留下一道通红的指痕。
为了能够练就足够柔软的细腰,他常常被吊在半空,卷着绸子,反反复复的拉扯,直到他的腰身可以像灵蛇一般摆动自如。
为了能够熟读音律,记下谱曲,他弹错一个节拍就会挨上三下鞭子,弹错三个音符就要被剥光了衣裳,送到前厅被那些烂醉如泥的酒鬼亵玩。
在别的孩子都在读书的年纪,在别的孩子都在父母怀中依赖的年纪,他却在学着怎么取悦男人。
怎么哭,怎么笑,怎么说话。
怎么走路,怎么撒娇,怎么喊痛,怎么给客人助兴,怎么让客人长久的往你身上砸银子,怎么用一个眼神就让男人为你神魂颠倒。
在勾栏院里,他从里没有吃饱过肚子,更没有沾过一点的鱼肉荤腥,实在是体力不支也至多只能多吃一点水果,喝上一两口补身用的黄芪。
在他饥饿难忍的时候,他还是会想起爹娘。
想起母亲亲手做的葱花饼,又香又脆又好吃。父亲总是假装跟他争抢,最后让给他一个人。
他曾经也是个多么幸福的孩子,只是现在他的幸福没有了,他甚至连个能怨恨的人都没有。
***
永熙十一年冬日。
他在一次偶然的宴会上遇到了银州刺史赵明齐。
这个人一见到他立刻眼前一亮。
他为他赎了身,带回府中悉心照料,还给他取了一个清新脱俗的名字:南曦。
取意:卿云郁郁曜晨曦。
他感恩戴德的捧着这个名字,庆幸自己终于不用再挨打受骂了,也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他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献给了那个人,拼了命的表现着他全身上下所有的优点。
他为他烹茶煮酒,为他弹琴作画,只要能换来一张笑脸,他就算拼了命也在所不惜。
永熙十二年,中秋前夕。
赵明齐捧着他的小脸亲了一口:“真是个好宝贝,陛下见了你一定喜欢。”
“陛…陛下。”他试探性的看着赵明齐:“陛下怎么会见到我呢?”
“自然是送你入宫了。”赵明齐毫不犹豫的说道:“宫中是什么样的地方,你能在那里锦衣玉食,岂不是比跟着我好?”
赵明齐用一种看似委婉的方式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他要他去服侍那个同他爹爹年岁一样大,头发花白的老皇帝。
作一件精美别致的礼物,做一件能为他换取仕途经纪的礼物。
临行前,赵明齐送了南曦一盒香药,据说有了盒香药他就能长长久久的留住皇帝的宠爱。
于是,他背着那把他珍藏许久的琴,以御前琴师的身份走进了宫墙之内,见到了那个害了他这一生的天子至尊。
年过四十的顾鸿生得极是英伟,常年自律的修养让已过不惑之年君王依旧保持着睥睨四海,运筹帷幄的霸气。
他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立刻红了双颊,一副怯弱不盛的样子。
“朕不过是看看你,你脸红什么?”
“陛下生得太英俊,奴才害羞。”他可怜巴巴的低着头,猛然间被一双大手拽到了结实的怀抱中。
“你说什么?”君王勾起了他的下巴。
“不…不知道…奴才不知道…”靠在君王怀中,他娇滴滴的闭着眼睛,他反倒希望皇帝真的是他想象中的糟老头子。
中秋当夜,他与君王初次合欢。
顾鸿亲吻他时,细密的胡渣刺在他光洁的小脸上,那触感像极了幼年时带着礼物归来的父亲。
听说,君王的长子如果活到今日应该也有他这样一般大了。
一晌偷欢过后,他立马狠狠的踩灭了自己对君王所有期待,只把他当做皇帝来敬重。
因为他需要活下去,只有把皇帝当做皇帝才能活得下去。
入宫后的南曦一直兢兢业业的陪在君王顾鸿身边,做个美丽又世俗的男宠,享受着他给予他的一切。
直到某日,慈庄太后冥诞之日,祭祀过后君王异常伤心想念,不得不借酒消愁。
君王大醉之时,紧紧的抱着南曦喃喃自语,说出了当年那三万边军冻饿而死的真相。
南曦由此想到了当年父亲的死因,恍如醍醐灌顶一般。
原来,他的父母都是因他而死。
云家将军根本没有碰过那些军饷,那些军饷是由他亲手克扣下来,就是为了构陷声望滔天的云氏一族,为了巩固他捏在手中的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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