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平原上, 一个身穿青灰色铁甲,手臂上架着弩箭的男子快步奔了过来:“将军,周人的来使送战书来了,三日后要与我军在这圣河水畔决战,我军若胜,他们便归还先前的城池,撤出兰竺境内。”
“哦?”闻听此言,置身水中的男人起身上岸, 当他双足踏上岸边的瞬间当即便有一件柔软的羊毛毡毯披在了他的身上,为他擦拭身上的水渍:“这群周人难不成是疯了?接连败了几场,还敢来下战书?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是啊,将军大人。不过这里距离都城不过六百余里,行军不过两昼夜。若是把那群周人逼急了,他们若是分兵直攻都城呢?”
“放心,那群周人现在连一个可用的将领都派不出来, 又让谁去领兵攻占王都呢?我们只要守在这儿,耗过了这个雨季, 他们军中粮草不足, 自然会撤回他们的国土。等到他们成了溃兵, 我们再去截杀他们不迟。”
“可是,臣下听闻大周皇帝攻打拂菻的军队不日将与此军汇合,还有周军水师的舰船已经换防……”
“可是什么可是?我说过,就守在这里,我们拥有战神大天的赐福,周军必然溃不成军。”阿伽极不耐烦的打断了男子的话:“从今天开始,周军再派人来叫战,一律不必理会,用长臂火弩回应他们便是。”
阿伽是兰竺国的二皇子,与他的兄长陀吠罗是一对孪生兄弟,可他们的外貌却是大相径庭。
阿伽自幼生得魁梧壮硕,十六岁时便能与九头青牛比赛拉力,并且大获全胜。
他们的母亲在生下他们不久后,就死于一场惊风急病。
从小到大阿伽最敬重的人就是他的兄长陀吠罗,他对陀吠罗的敬仰甚至远远的超过了他的父亲。
因为他的兄长陀吠罗与他们的父亲不同 ,他们年迈的父亲始终笃信着天神能够带来一切。
但是陀吠罗与阿伽这对在他们的父亲五十岁时才出生的孪生兄弟对于神明的敬畏却并没有这般强烈,他们更加坚信真正的实力是不需要天神的赐福。
阿伽离开之前,在神殿祈福时得到的也并不是什么战神大天的赐福,而是一种产自真腊的禁药——丽春花。
陀吠罗只用了一点障眼法,就堂而皇之的将这种在兰竺也颇为忌讳的禁花在神殿中交给了他。
他们兄弟二人的目的很纯粹,先利用大周人的军队打掉那些起义的城邦,再用那些能控制人心神的禁药让整个大周王师都成为兰竺人的奴隶。
那些阵前失常的将官们,都只是个小小的前奏而已。
这种药,比什么天神赐福都来得管用。
韩墨初率领军队渡河的时候,阿伽将军正在他雪白的军帐里欣赏着从都城带来的舞女跳得艳舞。
军帐外一声声隆隆震天的炮火,还有白象们慌乱的嘶鸣,扰乱了歌舞升平的一切。
阿伽拎起手边的双刃长剑走出营外,只见营帐之外已经是火光冲天,外围的木栅已经被毁,所有用于防御的长臂火弩已经尽数被毁,大周王师的先锋队已经冲了过来。
昨日晨起,他拒绝了大周来使的请战贴,加固了军营外围的防御,他没有想过这些周人会来得这样快。
这段时日以来,他见多了大周王师因为主将阵前发狂而接连退败的样子。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没了主帅的军队还能有这样迅猛的攻势。
放松戒备的阿伽明显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一面嘶吼着要奴隶为他牵马,他翻上马背,命令着手下的士兵迅速调整队形。
王师的军队铺天盖地,犹如大漠中的沙尘一般不断向营中席卷,燃烧的火球不断下落,犹如天上的火雨。
兰竺军队引以为豪的白象军连人带象都被炸成了碎片。
营帐外,韩墨初穿着一身银龙鳞片般的铠甲,站在用于指挥的铁防战车上,高高举着那柄名为定邦的宝剑,朝着杀声震天的将士们高声下令:“王师不受降,凡遇敌军,降抗皆斩!”
令人绝望的杀伐声足足响了四天三夜,第四日清晨时,白象军中最后一只象师与他的坐骑一起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正午时分,负责灭火及扫尾的王师将士在一个尸堆中找到了被炸成两截手中还举着长剑的兰竺二皇子阿伽,并且带到了韩墨初面前。
“韩太傅,敌军主将尸身如何处置?是否需要派人往兰竺王都送信?”
坐在战车上闭目养神的韩墨初看了一眼那具下身焦糊的尸体,低声道:“王师与兰竺并没有任何要和谈意思,这一仗本官也并未打算留有余地。再说,他死得这般惨烈,他的父兄必然会对我大周心怀仇恨,将来也不会是什么友好邦邻。所以就与旁人一样,就地掩埋吧。”
***
顾修领兵过大食边境,赶到韩墨初在军报中提及的临时军营时,大周的王师距离攻占兰竺都城也仅有一步之遥。
苏澈得了消息,在一小队人马的护送下早了两日出发,可到达的时辰却与顾修的大队人马相差无几。
苏澈刚对着韩墨初的耳朵数落了没两句,帐外便有人通传说君王和太子都到了。
紧接着帐帘掀起,一双父子同时从帐外走了进来。
经过了沙场洗礼的小毓诚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穿着枣红色的鲜花甲,小脸晒得黝黑,见了韩墨初也是先行礼再跑过去抱着人腰:“亚父亚父,诚儿学会用连弩了,还会看布防图了!都是玉容哥哥教我的。”
“是么?诚儿小小年纪,好生厉害。”韩墨初一如往常的笑容可掬,并且抬手轻轻抚了抚毓诚的发顶:“乖,你先去帮着外面的那些哥哥们安营吧,父皇和亚父还有事情说。”
“好,那诚儿晚些再来找亚父说话!”小毓诚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转身出了营房。
君王顾修压着剑,凝眉走到韩墨初面前。
数月未见,那人的脸色苍白中透露着一丝淡淡的青灰,宛如久病沉疴,再不复分别那日奕奕神采,朗朗精神。
他带着十万大军夙兴夜寐,每日行军七个时辰紧赶慢赶的来到了韩墨初身边。从得到消息那日起,他无时无刻不在忧心韩墨初的体况。
今日见到了,他却忧心更甚。
“陛下何必皱眉?臣的身体并无大碍。”韩墨初不等人问就先发制人。
数月未见,他又何尝不是对他的天子满心惦念?
“无大碍!谁告诉你的无大碍!你每日用了多少丽春花又用了多少时日?你可知戒除丽春之痛堪比日日碎骨?要足足痛满百日才能戒除。你我都是在先生身边长大,旁人不知丽春之效,你还不知?”一旁的苏澈毫不客气的戳破了韩墨初故作冷静的表相:“既然陛下已经到了,军营也不怕没有主帅了,卸了盔甲我与你诊脉。”
“我稍后还要与陛下讲讲眼下的战况,你能不能别好似催命似的?”韩墨初道。
“听苏先生的,卸甲。”顾修的神色很差,语气不容置喙。
“也罢,那就边诊边说吧。”韩墨初刚经过了一场大仗不久,同时也心知肚明自己能保持清醒的时间不多了,便也不再与二人争持自顾将周身的甲胄拆了下来。
当韩墨初左手的护臂被拆下时,在场所有人几乎都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护臂中藏了一枚寸长的梅花钉,钉子紧紧扎进肉里已经与皮肉粘合,不断渗出的鲜血将大半个胳膊都沁成了血色,由于腕带的压制竟在盔甲外缘没有透出一丝血点。
“韩子冉!你疯了么?!”苏澈伸手挒过了韩墨初的腕子,拇指死死压住人受伤的血管:“你也不怕伤了脉门!”
“我疯什么疯?我若是不这样要吸入的丽春不是就更多了么?战场上又不是时时能有药的。这点皮外伤,难道你不会治么?”腕子上可怖的伤口,韩墨初不以为意,于他而言这不过是情急之下,他用来打起精神的一种手段罢了。
顾修看着那抹触目惊心的红,瞳孔微微发涩。
他没有多发一言,平静的与韩墨初交接着军中所有的一切。
苏澈与那人诊脉时,他还抽空安置了毓诚,并且探视了那另外十三名被韩墨初提前锁起来的将军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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