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蜷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毛球,那毛球时不时发出几声沉闷的呼吸声,似乎都睡着了。
那巨兽蜷在铁笼里便比一个成年男子要高出两头,更别提若是完全站起身时的样子了。
看着那辆笼车行进,韩墨初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笼车队伍最前是一个身着甲胄的面带风尘的大周青年,并两个金发碧眼的罗刹贵族。看样子便是催供归来的二皇子顾值,以及罗刹国来朝贺的使臣了。
二皇子顾值是整个大周宫中唯一成年的皇子,生母周氏是宫女出身,生产时血崩而亡,后被认养于贤妃常氏膝下。此次外出催供,便是君王对他成年封王的最后一次考核。
顾锦牵着顾修迎面走了上去,对顾值福身见礼:“见过二皇兄。”
“见过二皇兄。”顾修随同行礼。
顾值抬手令队伍先行停下,三人对面说话,顾值轻抬嘴角道:“锦儿和七弟也来看热闹?”说话间,顾值注意到了随行而来的韩墨初。
宫中何时又多出了这样一个气度不凡,姿容无双的男子。因是日常出门,韩墨初并未穿公服,一时间顾值倒看不出这人的身份,只能出言询问:“不知这位先生是?”
“臣韩墨初见过二皇子殿下。”
“皇兄离宫日久不知,这位是七弟的皇子少师,数月前才入宫的。”顾锦说道。
“原是韩少师。”顾值颔首致意,转而又看向顾锦:“你们两个这么老远的过来看热闹,便不怕?”
“这畜牲不是锁着的么?锁在车里的畜牲有什么好怕的?”顾锦歪头看着车里的巨大黑球,脸上露出一丝不解的神情。
顾值笑着,忽然抽出腰间的长剑劈了一下铁笼,铁笼铿锵作响,笼中的巨熊立刻烦躁的怒吼一声。
那一声怒吼,只如山呼海啸,震得人耳朵生疼。吓得顾锦猛一缩头,饶是自己害怕还不忘给身边的顾修堵上耳朵。
就在不久前,顾值刚用这一手吓哭了嚷嚷着要骑熊背的六皇子顾攸。
果不其然,此法屡试不爽。
“二哥,你做什么惹它?就让它睡着不成么?”顾锦当下又气又怕,方才想看那黑熊的心一分也没了,只是抱着顾修的肩膀往后退。
“哈哈哈哈。”顾值放声大笑,低头看了眼顾锦怀中神情未变得顾修:“七弟都不怕,到底是女儿家。罢了罢了,你们两个别扰着我办正事了。将这畜牲送去百兽司,我还要去父皇跟前复命的。”
顾锦红着脸,拉着顾修将路让了出来,随着那辆巨大的铁笼车缓缓走远,看热闹的宫人也随之散去。
宫道之上安静下来。
顾锦心有余悸的松了口气,重新牵起顾修的手温声道:“驰儿,咱们回去吧。晚膳长姐让人给你送些你爱吃的什锦软糕好不好?”
“长姐。”顾修唤一声。
“啊?”
“驰儿不是不怕,是因有长姐在侧,方才不怕。”
闻言,顾锦欣然笑开,一扫方才的阴霾窘迫。
韩墨初想,这大约就是为何顾锦会说顾修是这宫里最温和敦厚的皇子了。
第十章 万寿
是日深夜,韩墨初说完了今日的典故,熄灭了灯盏,已是万籁俱寂,正该入眠之时。
韩墨初合眼不久,便听得对面顾修的床榻上有翻覆难眠的动静,往日这个时辰顾修早已安睡。今日如此必有缘故,遂出声询问道:“殿下可是睡不着?”
“睡不着。”黑暗中,顾修轻声答道。
韩墨初翻身坐起,摸黑寻了火石将桌上的灯盏重新点燃:“殿下所为何事?”
“我在想今日那只黑熊。”顾修也坐了起来,眼睛盯着韩墨初重新点亮的油灯。
“殿下是觉得那黑熊有问题?”韩墨初将外袍搭在肩头,举着油灯走到顾修面前,坐在了榻边的小杌子上。
“嗯。”顾修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只是不知,罗刹为何要以活熊为供。”
“罗刹国多山地,多密林,多有熊罴出没,因此罗刹也素有驯熊取乐的传统。”韩墨初温声答道:“不过,每每外邦以此等巨兽觐献都是带着威慑,挑衅之意的。毕竟两国接壤,这些年也是摩擦不断,罗刹国王大约是想借此熊震慑我朝中贵戚吧。”
“可是。”顾修若有所思的皱着眉头:“长姐说那黑熊是要在万寿节上献艺的,还有其余外邦在场。若有意外不是引战之举么?”
顾修无意间的一句话,韩墨初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让人觉得隐隐不安。
当下,韩墨初并未发作,而是拍了拍顾修的肩膀轻声道:“殿下还是别多想了,当日若有意外,臣会护着殿下的。”
八月十六,是君王顾鸿的万寿节。
前日是中秋,因第二日便是君王万寿,因此自永熙朝始,宫中便取消了中秋家宴。
改为合宫分赏月饼,菊花,鳌蟹。
顾修在宫中虽是个无根基的,但看在晴昭公主的面子上,内府司并不敢克扣顾修的用度,这些节赏一向只多不少。
皓月当空,夜风习习。
本是持鳌赏月的好时候,无奈归云宫的院子里空空荡荡,没有对饮可用的石桌石凳。
韩墨初便拉着顾修斜靠在堂屋门前的石阶上,两人中间放着一小碟月饼,一壶桂花清酿。
过去在百茗山时,每当中秋佳节,韩墨初也都会似如今这般与苏澈对月饮酒,有时饮得酩酊大醉。
次日晨起,两人横七竖八的睡在院子里,脸上还挂着易鶨先生趁他二人熟睡而画上的络腮胡子。
而今他入京多日,也不知百茗山上是否一切安好。
每逢佳节倍思亲,古人诚不欺我。
韩墨初忍不住对月干杯,侧头看向一旁只是抬头望月的顾修:“殿下,在想什么呢?”
顾修转头与人相视一眼,淡淡回道:“在想北荒。”
韩墨初端杯的手陡然一怔,随后倏然笑开:“北荒的月亮也是这样的?”
顾修摇摇头:“北荒的天幕上,有星星。”
韩墨初眯起眼睛,看着天幕上那一轮圆月。
虽明亮皎洁,却孤悬于天际之上。
这处境,像极了宫墙之内的君王。皇权至上,孑然一身。
“殿下,您要不要陪臣饮一杯?”韩墨初将另一个空酒盅推向顾修手边。
顾修低头看着酒盅,摇头道:“我不会饮酒。”
“殿下这个年纪,少饮一杯也是无妨的。”韩墨初微笑着将两个酒盅斟满,端起其中一个对顾修道:“古人言,酒可寄相思。唯愿臣与殿下心中所念之人,皆平安。”
顾修亦端起酒盅,与韩墨初的酒盅轻轻一撞,发出一声悦耳的脆响。随后二人皆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清列的酒香入喉,韩墨初脸上笑意更深,望着天边的圆月,一时间感慨万千。转身提起酒壶想与顾修再斟一杯。
回身间,只见此时的顾修已经毫无征兆的歪倒过去,手中的酒盅也滚落一边。
韩墨初伸手扶起顾修的肩头,但见顾修双颊被酒烧得通红,侧耳细听依稀能听见顾修细微的鼾声。
韩墨初多少有些哭笑不得,自言自语道:“看来桂花清酿给孩子喝还是烈了点儿。”
说罢,韩墨初打横将少年从地上抱起,几个月的功夫,顾修似乎比先前重了不少,压在臂弯上沉甸甸的,不似初次抱他时那样清瘦。
月影余晖,将二人的身形都拉得老长。
韩墨初偶然抬眼,又看了一眼头顶的月亮。
高悬的孤月旁,不知何时亮了一颗明星。
翌日清晨,顾修依旧在与往常同一时晨醒来,可不知为什么头脑沉重发胀,努力了几次也睁不开眼睛。
本想就此睡去,恍然间想起今日是君王寿辰,顾修身为皇子,一早便要入崇宁宫请安贺寿。
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冲开了顾修的眼皮,整个人都猛得弹了起来。
随着顾修坐起,一阵眩晕也随之而来,太阳穴两边突跳发痛,喉咙里也火烧似的难受。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