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顾修面无表情的把嘴里的苦瓜咽了干净:“小小年纪, 莫要胡思乱想。”
“那亚父怎么不给父皇夹菜, 也不给父皇吃肉了呢?”鬼头鬼脑的小毓诚扶着筷子抬头看看身边的君臣二人:“诚儿又不是三岁小孩,六叔和婶母吵架的时候我也见过,就是父皇和亚父这样的!”
“小鬼精,你父皇不吃肉是遵循医嘱,可不是亚父不给他吃。”韩墨初提筷与顾修亲切的夹了一片羊肉:“陛下,也素了这么多日子,不如吃一点,想必也是无妨的。”
顾修瞧了一眼盘中微微散发着锅气的羊肉想了想,还是夹起又一片苦瓜铺在饭上:“朕不想吃肉。”
“诚儿你看,亚父没哄你吧,当真是你父皇不想吃肉的。”
“唔唔,原来这样啊。”小毓诚心底一颗石头落了,心安理得的将眼前的羊肉盘子吃了个干净,抹抹嘴上的油花朝着两个爹爹行了一礼道:“父皇,亚父,儿臣告退了。”
毓诚走后。
膳桌上,顾修清了清嗓子似乎想对韩墨初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韩墨初也不说话,只是将顾修盘子里剩下的苦瓜都拨到了自己碗里,配着桌上的一盏苦得人舌头发木的茶,一口一口的送进嘴里。
“子冉,你吃这些做什么?”顾修伸手遮住了韩墨初手中的瓷碗:“你又不必降火,何必自讨苦吃?”
“臣要陛下吃苦瓜,是想让陛下记住做皇帝永远不能意气用事。”韩墨初面带微笑的夹起一片玲珑剔透的瓜片,转言又道:“陛下素来都是沉得住气的,为何偏到了臣的事情上总是这样?长此以往,众人便都会知道臣是陛下的软肋,齐王好紫衣,楚王好细腰,让人摸清喜恶乃是君王大忌。陛下登基数年,怎得这点道理也不明白了?”
看着韩墨初嚼苦瓜,顾修的表情好似比自己吃了苦瓜时还难受:“子冉别吃了,朕知错了还不成?”
“陛下与臣本为一体,陛下的过错也是臣的过错。臣自然要随陛下同甘共苦了。”韩墨初轻轻擦拭嘴角,弯眸道:“今后陛下犯错,臣不动戒尺,就陪陛下吃苦瓜。陛下若是舍得,就尽管犯错。”
“你知道朕舍不得。朕不是楚王也不是齐王,朕就是要把子冉放在心尖上,护在身后面。”顾修俯身拥住了韩墨初的肩头:“子冉不是紫衣,子冉是天下无双的子冉。朕会让自己和大周更加强大,让天下人即便知道了子冉是朕的软肋,也不敢动你分毫。”
“好了,陛下别贫嘴了。”韩墨初勾起唇角,眼珠一转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故事:“今夜臣要交给陛下一件事情,陛下若是办好了,就不必再吃苦参丹了。”
“当真?”
“当真。”
韩墨初交给顾修的差事是一桩比吃苦参丹还要苦的差事。
晚膳过后,内监总管元宝带着几个人抬了两个大木箱到了暖阁之中。
木箱中零零散散的堆放着数不清的四方木牌,牌子是匆匆赶制出来的,原木之上的漆味还未散尽,熏得人喉咙发痒。
韩墨初交给顾修的差事就是在明早之前,将这些牌子上都抄上“功臣”二字。
他先是寻了条旧帕子给顾修遮挡住了口鼻,又将笔砚端到了顾修身边,自己也屈膝坐在一旁给卷起袖袍给顾修砚墨。
誊抄木牌这件事看似简单,实则极其考验耐性。
即便是顾修这种天生沉稳,不事张扬之人也难免会心生浮躁。
起初,顾修还能一笔一划。
写着写着,他便连“功臣”两个字都快不认识了。
字迹也跟着潦草起来。
好不容易抄完一箱的顾修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动了动抄到酸痛的手腕,忍不住问道:“子冉,这些牌子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自然是换银子了。”韩墨初加快了研磨的速度:“不然,臣为何要如此累肯陛下?”
“银子?朕的字可比不上逸安公子的字值钱。”顾修话里浸满了对日前在台州临海郡典当扇子的耿耿于怀。
“一点小玩笑,陛下也至于记那么久么?”韩墨初轻轻挑动了眉头:“好了,陛下若是累了便与臣换换,陛下砚墨,臣来写。”
“无妨。”顾修将手边的浓茶一饮而尽,打起精神:“这样的差事,何必再让你也跟着受累?”
***
转过天来。
是个万里无云,晴空万里的好日子。
冰雪消融,春意盎然,汴京城郊的柳枝都抽了嫩芽,京中百姓竟相出游,四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好景象。
满朝文武登临殿阁,那些意气风发的臣子们并不知晓,今日的他们即将经历什么。
宣政殿上君王未曾临朝,太傅韩墨初身着一品紫金朝服立在龙案一侧,宽大的龙书之案上堆放着一座半人高的木牌山,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导致了整座大殿之上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漆味。
众人还未勘破此局时,韩太傅便开门见山。
“诸位大人,昨日陛下一夜辛劳,故而今日不能列席朝会。只好托本官带给诸位大人一句话眼下国库空虚,时局艰难,诸位都是我大周的肱骨重臣,也都是一心报效家国的忠臣良将。如若诸位不弃,就请将家中的闲散碎银拿出来,与陛下共克时艰。陛下愿以这些亲手所制的功臣牌为敬,以彰诸位青天皓日之功。”
韩墨初话音才落,满朝文武便炸开了锅。
这群人中,有真心实意想倾尽家财报效朝廷的,有素日勤俭力不从心的,还有一群想着怎么一毛不拔的。
韩墨初静静的立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看着朝堂之上形形色色的嘴脸,等到约莫一柱香后,韩墨初摆摆手叫过了身后的内监总管元宝,端着一本相当厚实的空白册子走到了众臣当中。
“诸位大人若是商议好了,那便在这本集贤录上写上名字,填上数目,无多有少,只听凭自己心意就是。”
元宝先走到了云孟两家的国公面前,云珏及孟绍对视一眼一人往册子上勾了一万两的数目。
及传向后,众人纷纷效仿。
约莫半个时辰后,这本空白册子被填得差不多了。
韩墨初接了册子,一页一页的开始翻看。
翻到其中一页时,韩墨初忽然停了下来:“工部尚书曹大人,捐银九百两,少了点儿吧?”
“韩太傅,下官写的已经是下官大半年的俸禄了。”被点名的曹忠先是一愣,随后又托起袖子,佯装拭泪:“下官家中子侄之辈不争气,家中一年全靠下官的这点俸禄了。”
“哦?本官怎么不知曹大人家中如此清贫?”韩墨初若有所思的从自己袖袍里掏出了一本泛了黄的旧册子顺手翻到了某一页上:“这是当年陛下聘嫁晴昭公主的礼单,这上面分明写着工部尚书曹忠,赠芙蓉彩玉观音像,当年市价一万八千两。您一年的俸禄才一千五百两,这观音像,您是怎么买下来的?”
“这…这是下官家传的…是家传的。”曹忠心虚的闭了眼睛,实在不能睁眼再说瞎话了。
“原来是家传的啊?”韩墨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本官想不到,曹大人家中竟然当真如此清贫,不如让督官府上门到曹大人家中去,看看您家中可还有多少家传之物可以变卖的,本官帮你一把如何?”
“韩太傅您不必说了!”曹忠闻言立时改口:“下官再添五万两银子就是了!”
“照这么看,户部尚书吴大人,您这一千两也是少了点。当年您赠了晴昭公主金帛彩衣一百零八件,价值两万两千两。”韩墨初手中托着礼单眯眼咋舌道:“啧啧啧,难不成您这些彩衣也是祖传的?就算是祖传的,为何还能做成了晴昭公主穿戴的尺寸呢?”
“韩太傅,这…这个…”户部尚书吴有思试图分说,却又不知从何处分辨,只能红着脸低下头:“下官也再添五万两吧。”
韩墨初欣慰的朝人颔首致意,又比着集贤录上众人填写的数字,又比着当年晴昭公主出嫁的礼单一条一条的念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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