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他自己的痴心妄想,陛下又何必为难呢?”韩墨初起身绕到了顾修伸手,抬起双手压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按:“有臣在,陛下不必为这样的事情为难。”
“朕倒不是为难,朕只是觉得......”顾修松弛的向人怀中一靠,启唇轻声道:“觉得有点费神罢了。昔年废王顾值也是身在岭南,毕竟岭南那地方离京太远,他真想图谋什么,朕还当真不知如何处置了。”
“陛下是天下之君,四海之王,心胸广博可容天地。”韩墨初手法娴熟的替顾修按着头上几处让人放松的穴位:“不过,若是当真有什么天地难容的事,陛下不必劳神,更不必费心,自有国法可以处置。”
顾修舒适的枕靠着韩墨初的怀抱,头上传来阵阵酥痒的揉按,令他放松的几乎睡去。他知道自己可以睡去,韩墨初的肩背会一直撑着他直到他醒来。
不过,他没有。
“明日,是立冬么?”顾修从韩墨初的怀中坐起身来。
“回陛下,是。”
“同吴姑姑说一声,朕明日午膳要请晴昭公主和宁王入宫一趟,辛苦她备些他们爱吃的吃食。”
“好,臣知道了。”韩墨初心下了然,无声无息的将那封尚未批阅的折子压在了所有奏折的最下方:“陛先睡会儿吧,明日见了公主精神也不能太差。”
“不必,现在睡也睡不了几时了。”顾修捏了捏酸涩的眼睑:“还是把这几道折子都理顺了再说吧。”
*
次日,立冬。
大雪纷飞,天气却如春日一般和暖。
顾锦同顾攸姐弟相携,到了宫中。
午时朝罢,顾修免去了当日的官员会见,与韩墨初两人早早便在厅上做了东道。
因为顾修公务繁忙,顾攸已经有将近半个月没有见过顾修了,一见面就忍不住如少年时一般飞奔两步同手同脚的扑在了顾修身上:“七弟,上次见面还是深秋呢。母妃在府上成日里念叨你,你这些日子怎么样?怎么眼眶青青的,没有睡好吗?没事没事,母妃在府上怕你在宫中睡不好,特地给你缝了个菊花枕,还有一大堆其他东西,有给你的也有给韩太傅的,我都让人给你放在暖阁里了,你一会儿可要记得看看啊。”
顾修一面点头应着,一面把顾攸从自己身上摘了下来,转而朝晴昭公主颔首施礼:“长姐。”
成婚后的顾锦似乎过得很是舒心,乌亮的头发挽成了沉稳的发髻,鬓边斜插着一支玛瑙牡丹,简单大气的装饰衬得她面颊丰润,看起来也更加温柔清丽,端庄大方。
“修儿。”顾锦温声应道,伸手戳了下顾攸的脑袋:“几岁了还胡闹,本宫发现只要柔儿不在你就原形毕露。”
“哎呦,长姐疼死了。”顾攸脑袋一缩,继续没皮没脸的搂着顾修的肩膀:“七弟七弟,快点上菜吧,我饿死了。”
“长姐和六哥先落座吧,吴姑姑那里应该已经准备齐了。”顾修拉着顾锦的手臂请她落座
一场简单的宫廷家宴,只有四人参席。
三个是骨肉,另一个也是至亲。
尚宫吴氏一道一道的端着菜肴,无比贴心的将这几人爱吃的都放在了各人的面前。
“呀,松鼠鳜鱼。”菜未上齐,顾攸就忍不住先衘起一筷子尝了尝味道:“吴姑姑,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宁王殿下过奖了,老身看小主子和韩太傅素日辛苦,也帮不上什么,只能在这些吃食上下点功夫了。”尚宫吴氏被夸得十分受用,一个三鲜醋肘整个撂在了顾攸面前,好似期待着他的下一句评语。
顾攸很给面子的尝了一口,神情夸张的把吴氏的手艺用毕生所知的所有好词好句夸了一遍,就差搭个台子将吴氏供起来了。
“吴姑姑,您既要照顾陛下,又要操持宫务确实辛苦。”菜肴上齐,晴昭公主也笑了起来:“您也是有年纪的人理应保养才是。本宫上次送来的那几包燕窝您可吃了?”
“上次还没来得及给公主殿下谢恩呢。多谢公主殿下好意,只是这老身一辈子都劳惯了,哪里用得上那么金贵的东西?”吴氏顺手理了理发髻,憨憨笑道:“听苏先生说那东西能养神补气,老身就都给小主子和太傅大人炖了。”
“嗯?”顾修一口虾仁豆腐还没咽下去就急着发了疑问:“您是说这些日子朕和韩太傅吃的燕窝都是长姐给你的?”
“是啊,小主子。看您这些日子辛苦,老身心疼就...”
“嗨呀吴姑姑,您看您说的,这燕窝在宫里不算什么稀罕物。哪里用您省出来给七弟吃呢?”顾攸皱着鼻子,一副扼腕长叹的样子:“日后长姐给您的,您就自己吃,宫中有的是。”
“这老身也知道。”吴氏臊得满脸通红,低声道:“老身这不是觉着公主殿下送来的,怎么不也比宫里存的好吗?”
尚宫吴氏的这一腔赤诚,向来只对顾修,连韩墨初也不过是跟着沾光罢了。
菜肴上齐后,吴氏带着一众服侍的宫人都退了下去。她知道像这般的场合顾修一向不喜有下人在场。
待吴氏走后,顾攸绘声绘色的模仿着自己的小儿子毓恒呀呀学语的样子,逗得顾修也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七弟,等你往后有了孩子便知道了,这么大小的孩子,可累死人了。”顾攸擦了擦满头大汗,落座抱怨道。
“端王请旨,要往岭南就藩。”顾修端着盛甜汤的小碗,冷不防道:“折子朕还没批,不知......”
“既然是他请旨,那七弟就允了吧。”一瞬的怔愣之后,顾攸伸手搭上了顾修的肩背。
“虽然是他请旨,可是岭南偏僻,他又是孤身一人,朕总觉得于心不忍。”顾修舒了口气,将手中的小碗搁在了桌面上:“到底是顾家的血脉,到底是父皇的儿子,留在汴京还能有些照应。”
在顾修口中,顾伸是顾家的血脉,顾鸿的儿子,唯独不是他顾修的兄长。
“七弟,是端王自己请旨离京的。”顾攸少年人一般的脸上挂上了难得的沉稳:“七弟,有些事,有些人,留不住的就不要强留,个人生死有命,既然他选了,那便说明那就是他想要的。”
“长姐。”顾修侧眸看向了顾锦。
“傻孩子,你六哥不是说了么?”顾锦一如少时一般轻轻拍了拍顾修的肩头,语气温柔坚定:“你是君王,也是长姐的弟弟。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长姐都会跟你站在一边。所以你不要有顾虑,更不要因为这样的事劳心费神。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下次长姐再见你,你可不许再这样了可知道么?”
“嗯,修儿知道了。”
“七弟,你吃好了吧?”顾攸笑吟吟的拽着顾修的一条胳膊:“走走走,我带你去看母妃给你带的东西好不好?左右你今日也不必见那些大臣了。”
“好。”顾修被顾攸从座椅上拽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出了他脸上的释然。
端王请旨就藩,谋逆之意昭然若揭。
此旨顾修若是不准,将顾伸一生一世困在京城也并非不可,至少可以让他活到寿终正寝。
顾修若是恩准旨意,让顾伸有了可乘之机,他将来必然会因谋逆事败而身陷囹圄。
到那时同室操戈之事复又重演,势必会让身为手足的顾锦与顾攸心寒。
顾修可以不在乎外界的流言蜚语,却不能不顾及这两个血亲骨肉心中所想。
这场小小的立冬家宴,算是顾修对与他血脉相连之人的一点试探。
顾锦和顾攸的回答,让顾修释然,这意味着一旦端王谋逆,他可以放手一搏。
顾修被顾攸拽着胳膊拉了下去,韩墨初也随之起身跟从。
“韩太傅请留步。”顾锦开口叫住了他。
“公主殿下,您有何吩咐。”韩墨初回身站定。
“韩太傅,本宫知道这些年您一直都在替陛下做他难为之事,也知道他除了本宫与宁王外最信任的便是您了。所以本宫想求您,端王一但起势,请您不要再让陛下的手上沾上顾氏同族的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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