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 京兆府尹的官位依旧悬而未决, 副司代政也愈发力不从心。太傅韩墨初上书奏表,推举宁逸亲王顾攸为新任的京兆府尹。
依韩太傅所言,顾攸身为超品亲王宗亲之首,自封王立府以来一直都是有爵无职,京兆府尹官位虽低,可管的是大周都城的地面治安,都城乃是一国的脸面,前后禁不起一点闪失。若由宁逸亲王出任京兆府尹, 就不必事事权衡利弊,也不必在乎谁家的门第高低,更不必在乎开罪权贵,因为他便是大周上下最大的权贵。
顾攸走马上任之后,各家宗亲皇族,内臣外臣,谁家惹了是非谁家便担责任, 谁家犯了王法谁家便挨板子,再也没有谁敢去讲情徇私了。
不出几个月功夫, 京城地面上一片太平。
因为自幼不喜读书的宁王殿下从来不会断案, 无论原告被告, 上了公堂一人先打三十大板,错打错罚的他再陪人银子,与人致歉。
官民们为了免受皮肉之苦,连各家一向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们都一个一个都规矩起来。
纵观大周国史上百年,汴京城下何时有过这般太太平平的时候。
惹得君王顾修不禁感叹:“果然,只有权贵才能镇压得了权贵,浑蛋才整治得了浑蛋。”
***
当年岁末,礼部尚书上书请旨来年春闱恩科之事的。
明年乃是第一批由国朝出资兴建的县学学子们出师的第一年。自永定三年新政之下建立县学以来,不光是中原大周的子民家中的孩子,就连顾修南征北战收复得那些外邦之族人家适龄的孩子,也都在当地建立的县学之中读书,学堂里供给吃穿,贫寒人户家中还发放银钱,为得就是让大周百姓无论男女都能识写文字,民智开放,国家富足。
明年那些学子们中最小的也已经年满十四岁,已经到了可以考取功名的年纪。
根据户部的抽调评估,来年恩科各地报名的学子应当不下三十万人。
三十万人,这个数目几乎是往年参与恩科人数的十倍,如此盛况空前,足可见国朝强盛。
就在满朝文武都与君王商议着要将明年的恩科分为四场,比往年多增两场之时,太傅韩墨初却在此时手持牙笏出列,直言上书要君王就此废除恩科。
废除恩科四字一出,仿佛在静谧的水波之上狠狠的投响了一颗炸雷。
自从顾修执政以来,满朝文武在韩太傅一次又一次的新政之中已经磨练得见怪不怪了,可这废止恩科一事实在太大,而且这已然不是劳民伤财,而已经算是离经叛道了。
礼部一班的臣子们人都傻了,似乎都在忧心着韩太傅现下要废除恩科,下一步是不是要废除礼部了。
就连顾修也不曾想到,韩墨初会在朝堂之上这般语出惊人,他与韩墨初朝夕相对,韩墨初也从未同他提过要废除恩科之事。
“韩太傅,朕只有一言问你,若无恩科,我国朝又当如何取仕?”顾修坐在新修的含元殿上,头上的冕旒遮蔽了他的神情,乱哄哄的台下瞬间便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在安安静静的等着眼下这位韩太傅究竟能据此事给出什么样的答复。
“臣以为,而今天下学子众多,且百姓安居富足,因而应当在各县之上加设府学,州学,京中设学宫。凡适龄学子由县学学成后可凭自身意愿考入当地府学,府学三年后可再入州学,如州学学成且成绩优异者则可入京中学宫习学,学宫业结考绩,优异者方可入仕为官。如此亦是十年苦读,可天下学子们皆可沐皇恩浩荡。”
“韩太傅,如今县学之中男童女童都在一处读书,若是来日设置府学之时,这女子能否入学啊?”众臣面面相觑了良久,礼部尚书才想起了一句话来。
“自然,我大周女子与男子相当,若是女子中有心继续攻读且成绩优异者,亦可入府学攻读。”
已经许久未在前朝得过重视的门下给事中尚祈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上前奏道:“启禀陛下,臣以为韩太傅此举乃是实事天方夜谭。若是来年恩科废止,府学未立,那整整三十万的学子们岂不是没了出头之日?韩太傅还说要允准女子入学,到时候那些正值年少的男男女女同在一处读书,又成何体统?”
“尚大人,本官意图废止恩科,就是为了今后朝中能少几个似您这般只知墨守成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之人。”韩墨初扬唇微笑着看向那方道:“如今前朝商议的是取仕之事,而您却只听见了适龄男女同在一处读书,想来您的脑子里也就只有男欢女爱,窃玉偷香了吧?”
“韩墨初!”尚祈的白胡子登时被气得吹了起来:“你这个匹夫!匹夫!老夫我今日要同你拼了!”
“废除恩科之事兹事体大,今日暂且退朝,众卿容后再议。”在尚祈被韩墨初气到吐血身为之前,天子顾修出面稳住了局面。
朝罢以后,君臣二人退入紫居之内更衣,六部的奏疏也在此时送了过来,君臣二人一人饮过一盏甜汤后便开始处理朝政。
“今日前朝之上,陛下可是忍了许多话?”韩墨初不紧不慢的摊开一封奏疏,细细的阅看起来。
“太傅大人既然心知肚明,那想必也知道朕想问的是何事了吧?”顾修端端正正的坐在那人对面,神情极其严肃。
“陛下无非是为了今日学宫之事,陛下想问便问,臣答言就是了。”
“你与朕朝夕相对,你想做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先同朕商议一下,反倒直接在前朝之上说出来?你要废止恩科,你要设立女学,这都是前无古人之事。今日前朝之上的反应你也看见了,你什么都不同朕说,连封折子也不写,把朕吓了一跳。。”
“陛下为君以来,做的一直都是前无古人之事。陛下是君王,臣有奏本自然要在前朝之上与陛下直言了,难不成陛下也觉得臣做错了?”韩墨初提笔落笔,字字俊逸:“还有女学之事,陛下先前不是说过要为了姝宁公主开放女子从政之事,怎得如今臣提出此事,陛下反倒不允了呢?”
“这不是朕允与不允之事,只是韩太傅今日之事做得实在是太冒进了。学宫一旦开立,那那些经年不第的举子怎么办?若无恩科,他们这半辈子的心血便都毁了。若是这群人为此与国朝离心,又是韩太傅想见之事么?”
“经年不第,便说明他们并不适合为国朝效力,而今农商皆兴,也没有那么多功名至上的规矩,考不得功名也可务农经商,再不济也可去旁人家中做工。若是读书读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便是恩科不废,这群人也照样没什么出息。”韩墨初正身端坐继续在奏疏之上批阅,没有一丝一毫想要退让的意思:“我大周官制国体,本就要不得这些庸庸碌碌之人。”
“你在前朝直言恩科无用,现下朝堂之上九成九的官吏都是恩科进士出身,你便不怕得罪所有人么?你是未曾科考便成了三公之首,可你是易鶨先生的高足,纵观天下能有几个逸安公子,又能有几个韩太傅?”
“若立学宫,臣可保天下今后会有无数个臣,无数个与臣一样能报效家国,为我大周尽责出力之人。臣从来不怕得罪任何人,因为臣的心里只有天下。”韩墨初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抬眸道:“臣记得少年时陛下同臣说过,恩科之弊积存以久,若来日能得天下必将改之,如今陛下掌权多年内外皆安,恩科之弊此时不改又待何时?陛下以为以太子之仁到那时震得住百官么?”
顾修被韩墨初的一席话说得气结语塞,只得抛下冷冷的一句:“韩墨初,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亥时深夜,尚宫吴氏着人与君臣二人铺好了温床暖被。
君王的怒气未消,始终冷着张脸不肯说话。
君臣二人并肩就寝,韩太傅和颜悦色的将锦被盖在了顾修膝头,谁知正在气头上的天子一把掀开了被子:“朕不与你同衾而卧。”
“陛下,今日天寒,臣劝您还是要保重龙体。”韩墨初又拉过被顾修掀开的锦被一角,重新与人掩好。
“朕热得很,用不着盖这些沉甸甸的东西。”顾修生来倔强,有时候分明不是心中所想,可面子上却总要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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