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晨起开始,紫居殿中探病的人群便没有散过,众人探病的流程也都出奇的一致,都是先去寝殿内室拜会韩太傅,再一股脑儿的涌入外间,将太医令苏常如围在正中,一人一句问的苏澈不胜其烦,最后干干脆脆的将这群来问病的贵人统统推给了裴灵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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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探病之人终于散去,顾修吃过晚膳后也先行离开,去书房中见了尚书门下的二省臣公。
紫居殿的寝宫门前出现了一道清俊的身影,那人身着朝服,头上却未戴冠冕,站在寝殿门口的帘子外面,将帘子掀开一个小口,探头探脑的向内张望。
“诚儿,过来。”韩墨初坐在榻上,朝着那人影招了招手。
人影听见韩墨初的召唤,快步从外间进来,走到人床前,想直接靠近,又不想失了礼数。
“好了好了,诚儿今日不与兄弟们一起过来,不就是为了能靠臣近一些么?”韩墨初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过来坐着吧。”
顾毓诚闻言沉默的坐在了韩墨初榻边的脚凳上,歪头伏上了韩墨初的膝头,喘息声一声比一声重,渐渐的连肩膀也抽动起来。
“好了小殿下,臣这不是没事了么?”韩墨初一下一下的顺着孩子的背脊,温声安抚着,比起顾修而言,毓诚这个孩子这些日子承受的更多,他不能像顾修一样放手去万英山上长跪,他必须要在此时行使储君之权,确保这个国家安然无恙。
顾修不在宫中,他又昏迷不醒。一直被他们护在身后的孩子毫无征兆的就被推到了众人之前,所有的事情都要由他来给个决断。
他一下子失了双亲,心里又急又怕,必然是没有一刻能松心的。
小毓诚伏在韩墨初膝头,渐渐的止住了抽泣,抬头擦擦眼角的湿润道:“亚父,你是不是当真好起来了?再也不会一下子睡过去了吧?”
“你不是都看见了么?亚父这会儿看起来难道不好么?”
“看起来是好,只是亚父生病之前看起来也很好。”顾毓诚靠着韩墨初的膝盖,双眼直直的看向床榻的对面:“亚父,你说是不是诚儿太没用了,身为储君却从来没有给父皇和亚父分忧,所以亚父才会积劳成疾,所以才会重病不起。”
“傻孩子,你这话是从何说起?”韩墨初眉尖轻蹙:“这些日子可是有什么人让说了什么,让诚儿这样想的?”
“是我自己这样想的。”顾毓诚抬起一双水淋淋的眼睛同韩墨初四目相对:“若是诚儿能在先前多帮亚父做些事情,若是那些外海的舆图文献诚儿也能看懂,那亚父是不是就不会病倒了呢?”
“诚儿莫要多思,亚父病倒不是因为那些外海的舆图文献,说到底是亚父自己不妨,每日都没有好生用膳,好生安寝,所以才会病倒的。”韩墨初还如那人儿时最喜欢的那样拍打着人的后背,慢慢安慰道。
“毓诚?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用过晚膳了?”议事完毕的顾修从书房中回到了紫居殿内,见到了正靠在韩墨初膝头撒娇的小太子。对于这个已经纳了良娣多年,早已成人的孩子,顾修也始终没有觉得他此时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只要离了他们的视线,就会立时三刻变得沉稳持重,担负起他应担的责任。
“没有。”伏在韩墨初膝头的小毓诚应声抬头,但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继续赖在人膝头
“那让吴姑姑给你烧碗鸡汤馄饨,父皇和亚父陪你一起用膳可好?”顾修这个君父做的远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威严,对待毓诚他骨子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慈父。
“嗯,好。”毓诚闷声闷气的回答。
尚宫吴氏做菜的手脚很快,鸡汤馄饨没一会儿便熟了,给馄饨做配的还有四道毓诚素日爱吃的精致小菜。
汤菜上齐,太子毓诚坐在餐桌正中,两个爹爹分别陪在人两侧,一个给人剥虾,一个给人夹菜,他东一口西一口的捕捉,直到两个腮帮都填的满满当当。
“慢些吃,晚间用膳要当心积食。”韩墨初将最后一只虾尾摘掉,放进了毓诚面前的小碟子里。
“唔唔,诚儿知道。”毓诚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试图将满口的东西直接咽下,狠狠的直了直脖子。
“毓诚。”顾修顺手给即将噎死的儿子倒了杯茶,若无其事的提起:“父皇想问问你,过些日子父皇和亚父想离京而居,让你入住这紫居殿内,你可愿意么?”
“嗯?”小毓诚猛然抬头,双眼警觉的看了看身边的两个爹爹,试探道:“父皇的意思是,想让诚儿奉旨监国?”
“不是监国,而是......”顾修看着儿子透着无措的眼神,稍稍停顿了一下:“直接登基。”
“登......登基???”听到这两个字,顾毓诚茫然的连一直攥在手里的馄饨勺子都松开了:“父皇,您是什么意思?”
“你父皇的意思是,希望诚儿能在父皇和亚父还在世时就把这江山接过来。”韩墨初拍了拍毓诚的肩膀,解释道:“这样你也不至于同你父皇一样在灵前继位,操劳过甚。”
“若只是这样,父皇和亚父为什么偏要离京不可呢?就和诚儿一起住在宫里不好么?”顾毓诚依旧十分不解的反问道:“诚儿可以登基,但是诚儿还如现在一样住在东宫里,每日从东宫上朝,朝会之后来陪父皇和亚父用膳,这样难道不好么?”
“诚儿,古往今来你可见过哪个皇帝是住在东宫里的?名不正言不顺,又怎能号令天下呢?”韩墨初耐着性子向那小人儿解释道。
“那古往今来的皇帝还都是灵前继位的呢!凭什么我就要!”自幼被两人精心养大的孩子,对于两个世上最亲近的人并没有那么多避讳的礼防,不出大圈的小脾气也总会有人纵容。
“顾毓诚。”顾修见他如此不得不狠下心肠,板起面孔:“你听你方才说的是什么话。”
“可是诚儿不想让亚父和父皇离宫,就算登基也想让父皇和亚父在身后看着我,至少陪我多走几年。”顾毓诚躲避着顾修严肃的目光,悻悻的说道。
“诚儿,其实原本朕同你亚父也是这样想的。”顾修同样拍了拍儿子的肩背,放缓语气道:“可是你亚父的身体并不能再为国事操一点心,也不能再受一点累了,所以父皇要带他离京,到个安静的地方去养病,这样他才能得享天年,否则他的心症便会随时复发,苏先生说若是再有一次,你亚父就当真醒不过来了。”
得到这样的答案后,顾毓诚先是沉默,随后又好似下定决心鼓足勇气一般:“好!父皇你带亚父去养病吧。诚儿登基之后会好生加固大周的疆域海防,将父皇和亚父未做完的事好生完成,让亚父安安心心的在朝外将养......”
“毓诚,你要记住,你不是朕的影子。”顾修打断了仿佛在表决心一样的儿子:“你和朕一样,都是这个国家的君主,你和朕一样都是万民仰赖的天子,你不必将朕所有的未完之事都放在心上,你若登基便是你自己,就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事情就好。是开疆拓土,还是休养生息,就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可是,可是诚儿还不知道自己继位后该做些什么。”
“臣以前不是教过小殿下么?一个君王最最基本的就是能让自己的百姓吃饱穿暖。”韩墨初微笑说道:“日后臣和陛下到了民间生活,都会变成小殿下的百姓,小殿下只要想着能让天下的百姓都过上臣和陛下的生活就好了。”
“那好吧,我听父皇和亚父的,将来会做个让天下人都吃饱穿暖的好皇帝的。”小毓诚思索片刻后依旧沉着脸,十分勉强的点了点头,又十分固执的提出了几项十分苛刻的条件:“不过父皇和亚父除夕时要回来,中秋时也要回来,我生辰时还要回来......”
“好,只要亚父和父皇想念毓诚了不拘什么时候都会回来看毓诚的。”韩墨初碰了碰毓诚手中的碗沿:“快些吃吧,馄饨都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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