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为了那么区区几千两银子,就敢自己动手炸含元殿!你知道方才有多大的动静么?!母妃被你吓得直接昏过去了!家里现在就你皇嫂一个人撑着呢!你倒好!”顾攸想起了台阶下方的韩墨初:“韩太傅!您就这么由着我七弟胡闹么?!”
“宁王殿下,今日的祸事主谋在臣身上,其实与陛下关系不大。”韩墨初揉着身边小毓诚黑漆漆的小脑瓜,笑得一脸从容。
这边顾攸的话还未说完,只见远处的宫道上正慌乱的跑着一队仪仗。
跑在最前方的是个女人,穿着一身秋香色的袍服,裙摆提在手里,头顶束发的钗环也由于跑动的幅度而被震得从头顶脱落,本该一丝不苟的发髻被变得散乱起来。
如果不是女子跑到切近,顾修和顾攸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不施粉黛,头发凌乱的女子会是他们那位端庄娴雅的长姐。
昨天夜里,顾锦与顾攸几乎是同时得到了宫中出事的消息。
由于公主府距离皇宫较远,她才比顾攸晚到了一步。
昨日一接到信,她连梳妆更衣都顾不上了,一路上坐着马车从城外赶了过来。
今日到了这堆瓦砾之下,又看见了废墟旁边正在与宁王说话的父子三人,心下瞬间明白了这场变故的原因。
“长姐,你听我说,七弟他……”顾攸心虚的挡在了顾修身前,面对着盛怒之下的顾锦,顾攸心里也直跟着犯怵。
“起开,这儿没你的事。”顾锦怒目而视,狠盯了顾攸一眼,顾攸立马灰溜溜的躲到了一旁。
“顾云驰!本宫问你,你今年贵庚啊?!”顾锦卷起袖子,一巴掌拍在了顾修后背上:“这大年下的,你想把人活活吓死么?你想兴土木我不拦你,但你能不能懂些分寸!”
顾修面对晴昭公主时的态度明显没有对待顾攸时那样的理直气壮。
他拉着韩墨初,一人捂住了毓诚一只耳朵,十分虔诚的听着晴昭公主的大声数落。
“云母妃若在会看着你这么干?母后若是也在宫中呢?你也这么不管不顾的?韩太傅也是,就那么劝不得打不得么?”
小毓诚被两个爹爹堵着耳朵,根本听不见晴昭公主在说什么。
他只知道,他这位一向温柔善良的姑姑,今日是生了大气了。
直到大约一柱香后,晴昭公主终于说得累了,叹了口气,伸手把已经长大的毓诚抱回了怀里:“乖诚儿,这几日你随姑姑回去住吧,别跟着你父皇了。”
“为何啊?”小毓诚不明所以的眨眨眼睛。
“因为你姑姑实在不放心把你交给你父皇了!”
***
折腾了一个早晨的宁王顾攸,回到了自己的王府之中。
第一件事就是先到太妃金氏安歇的卧室里去报平安。
将方才在宫中见到的情形,一五一十的都与太妃金氏讲了一遍。
“母妃安心吧,昨夜宝福传话传得草率,宫中无甚大事。是您那宝贝小儿子嫌弃含元殿年久失修,自己把含元殿给炸了。”
“那他…人没事儿吧?”丽太妃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光芒,扶着额前的冰帕子,挣扎着爬了起来。
“没事儿,没事儿,七弟他人好着呢。是他同韩太傅不知又从哪儿弄的磷火方子,做出来的炸!药,把含元殿给炸了。”
“嗨呀,本宫当是什么事儿呢?不就是把含元殿炸了么?炸就炸了,炸了就再盖,本宫又不是没银子。”太妃金氏松了口气,把头上的冰帕子扔到了一旁,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攸儿啊,快派人去母妃库里,给你七弟拿三百万两银子来给他盖房子。”
“三百万两?母妃,盖一座宣政殿用不着这么多银子吧?有个二三十万就够了,再说国库里也有银子,这修建的事情自有户部和工部操心,母妃您就别操心了。”宁王顾攸扶着自己的亲娘,多少有些哭笑不得:“就算不够,儿子也会让柔儿找机会贴银子过去的。”
“你这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七弟和子冉那孩子是个什么性子。他们这些年什么时候往自己身上花过一文银子了?”金太妃接了大宫女碧云手中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自己脸上沾了一宿的泪痕:“他好不容易想起来修房子,当然要作兴起来把能替他修的都替他修了,其实本官早就看他起居的那宣政殿不顺眼了,哪儿有当朝天子日日在暖阁里起居的?还有诚儿住的兴圣宫,都正经封为储君两年了,东宫连块地基都没有呢。等将来赐了属官,赏了仪仗难不成都放到宫外去么?”
“母妃,就算是都修起来,也用不着三百万两银子吧?”
“让你拿你便拿,难不成你舍不得出钱给你亲弟弟修房子?”金太妃白了大儿子顾攸一眼,双手拥过了自己御寒的狐裘:“本宫告诉你啊,这一回你也别闲着,每日过到宫里去给你七弟做监工,省的他和子冉都忙,由着工部那群匠人们磨洋工,耗时辰。”
“是是是,儿子知道了,七弟的事情儿子会上心的。”
金太妃的私库里究竟存了多少银子她自己也不知道。除了江南的母族每年的供奉外,还有儿媳徐静柔素日的孝敬。
然而她用的脂粉钗环,四时衣料还都是由宫中的分利供给,压根用不到她自身的这些体己钱。
这几十年一路积攒下来,别说是修一座含元殿了,就是把整座皇宫全拆了重建,也不过只需她私库里的十之一二。
在金太妃眼里,只要他的宝贝儿子顾修高兴,就是真把皇城都炸了,她大约也只会微微一笑,痛痛快快的拿钱了事。
金太妃这种教子方式,简直就是典型的“慈母多败儿”。
然而,最最让人感到惊奇的是,由她一手放纵娇惯长大的这两个孩子竟然都没有太出格。
哪怕是一直在她身边长大的顾攸,在大是大非面前也永远都能分的清黑白,懂得了是非,更知道疼爱妻子,孝敬母亲,友善兄弟。
除了学问不怎么样,其余的事比起一般的皇室子弟都要强上许多。
***
载盛元年,正月初七。
位于西六宫的归云宫内,灯火通明。
门前有在岗的侍卫驻扎,门内有御前太监值夜。
院子里安放了两口扑明火用的大纲。
正房的堂屋之内被一张巨大的长案几乎填满,满地上整整齐齐的堆着书山书海,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舆图,地上唯一的缝隙上摆放了两个蒲团。
里间原本拆了卧榻的内室被安放了一张足够睡得下两个人的大床,箱柜也都搬了过来。
昔年顾修与韩墨初起居的侧室则被改成了大臣们临时入见的场所,到了晚间就落了锁,门前也有专人看着。
这场爆炸实验虽然成功,可二人素常起居的宣政殿也受到了波及,暂时无法居住。
有人建议开启先帝时期的崇宁宫作为君王的起居之所,顾修以避讳先帝之名谢绝了。
最终,二人在商议之后,还是选择搬回了他们最初相遇的归云宫中。
夜晚,零星的雪花凌空飘落。
内室中,铜制的大熏炉散发着阵阵热力。
君臣二人穿着十分单薄的寝衣,肩靠着肩,共同看着一本来自罗刹边地的游记。
韩墨初看字,看不懂文字的顾修就只能看图了。
看着看着,韩墨初忽然抬起手,轻轻捏了捏顾修硬朗的脸颊。
“嗯?何事啊?”顾修抬起头不明所以的偏过头去。
“没什么,只是一回到这里我便总觉得云驰还是个小孩子。”韩墨初笑得眉眼弯弯,嘴角上扬的弧度比天上的新月更加好看:“那时候的陛下爱吃甜食,怕药苦,总是喜欢对着我问东问西。”
“朕现在也爱吃甜食,怕药苦,总是喜欢对你问东问西。”
“所以我与云驰之间从来没有变过不是么?”
“是啊,你我自然没有变过。”
顾修并没太听懂韩墨初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也不太明白他究竟为何要突然这样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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