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昭公主走后第十日,当朝天子和宁逸亲王亲自带着小公主去逛汴京城中的集市,也不许人净街,小公主就那么挺胸抬头的骑在天子顾修的肩头上指挥着他要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宁王殿下就跟在一旁,身后还专门带着两个抱钱匣子的小厮,这位小公主开口说一句想要,他便立马付了银子,将整个摊位都包下来送给她。
在这群亲长之中,唯有韩太傅是个特例。
当所有人都忙着带这位小公主游山玩水,肥吃肥喝的时候。韩太傅只命人从宫中库房找出一把七弦古琴,每日与君王共同理政之后便在养逸居中拨弄琴弦,调音书律。
这日午后,顾修也歇在养逸居中看书。
谁知,韩墨初身着深衣长袍,素手拨琴的样子实在让他无法集中精神,一页书翻来覆去的看了五六遍,连第一行字写的什么都没看清。
“陛下若是无心看书便过来吧,书卷何辜,如何要被陛下磋磨成那个样子?”韩墨初停下了手上抚琴的动作,又收拾了身侧记录旋律的笔墨,给顾修腾了个空地出来。
得到召唤的顾修立马合上了手中卷皱了的书册,走到人身边,十分自然的拥住了人的后背:“子冉这些日子怎得有这样好的兴致,想起抚琴来了?”
“小公主过了年不是便要开蒙了么?那些文书教条难免枯燥,所以臣想着将这些启蒙书编成曲子,再由宫中的乐师们唱出来,来年小公主开蒙之时学起来也更轻松一些。”韩墨初顷身向后倚靠,扬起嘴角温声笑道:“陛下方才可听见旋律了?觉得如何?”
“唉,逸安公子年少成名,六艺皆精,逸安公子亲自谱曲的旋律怎么都是好的。”顾修轻叹一声,叹息之内夹杂了不知多少清苦酸涩的意味:“这么多年,朕都没听过子冉抚琴。”
“这么多年,臣也不曾听过陛下叹气。”韩墨初直言笑道:“难不成陛下还会吃小公主的醋不成?”
“朕不是吃醋,朕只是想着同样都是开蒙,同样都是教学,何以朕和毓诚从未听过韩太傅抚琴,也从未听说过文书教条还能唱着背诵。”顾修说罢,直接将自己的左手摊在了韩墨初面前的琴台上:“朕背书的时候,只知道错一字,抽一记。”
“陛下这是再跟臣翻旧账么?”韩墨初抬手轻轻拍了一下顾修的掌心,不慎勾在琴弦之上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嗡鸣:“陛下和太子殿下都是男子,小公主是女儿家,女儿家就要这般开蒙,陛下若是觉得不公,那就来生变成女儿家,那时候臣也给陛下谱曲,教陛下吟诵。”
顾修合眼拥着韩墨初的背脊,耳朵里灌满了韩墨初所说的今生与来世,只觉心头发暖,不自觉的与人贴得更紧:“子冉,给朕抚一曲听吧。”
“好,云驰想听什么?”韩墨初指尖飞速掠过琴弦,弦声清脆,宛如泉水叮咚。
“什么都好,朕对音律之事不甚精通。”顾修说罢,松开了韩墨初的脊背,侧过身子向下枕靠,心安理得的仰面躺在了韩墨初盘坐的膝头上,一呼一吸间皆是那人身上淡淡的纸墨香气:“只有是子冉抚琴,朕什么都喜欢听。”
“好,陛下听琴时要专心,可不能再偷眼看臣了。”韩墨初低声言罢,轻抚琴弦,琴声悠悠扬扬,只许人侧耳静听。
他的琴技不是易鶨先生教导,而是在年少之时在广陵城中的琴馆里偷师学来的。
其实,他原本可以不必学琴。只因那时节淮南道上多出骚人咏士,人人皆爱附庸风雅。他想在这群人中脱颖而出,就必须真正做到六艺皆精,不可有一丝短板。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有朝一日会成为那个小皇子的皇子少师,会有机会入宫伴他一生。
他只想尽快让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让君王得见,强大到能只凭自己便可恩仇兼顾。
现在想想,到底还是上天垂帘,给了他与顾修一次机缘。
*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段的剧情线了。
各位天使小可爱们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就尽情留言,能满足的我一定全力以赴哦。
第二百章 南州
载盛十年, 岁末。
晴昭公主与宁王妃徐静柔自南洋归来,已经在两个舅舅身边自在习惯了的小公主顾曦璨也被接回了公主府中。这多半年毫无约束的娇宠致使这个本就活泼好动的小家伙儿愈发淘气,晴昭公主回府当日她便摔坏了宁王妃从南洋与她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象牙木马, 晴昭公主问她为何如此, 她只说这是她太子哥哥教她的御马之术, 东宫里这样摔坏的木马不下十几个。
当天晚膳时分,她说什么也不肯老实坐着, 只说在宁王府中皇祖母身边时都是骑在大舅舅顾攸的肩膀上, 大舅舅一边跑,祖母一边跟着喂的,并且挑挑拣拣的将晴昭公主夹给她的青菜都从小碗里摘了出来。仰着脖子振振有词的和晴昭公主犟嘴说之前无论是宫中还是王府,谁也没有逼她吃过青菜。就连韩太傅都说若是不吃青菜,多吃些鲜甜的果子也是一样的。
好不容易到了就寝的时辰,小公主又不肯睡觉,说是在皇祖母身边的时候都有说书的女先生,或是会杂耍的小戏子来哄她的, 若是没有这些她说什么也不要入睡。
晴昭公主刚要发怒,驸马卓袇立刻凑过来打圆场道:“公主殿下息怒,臣这就给这孩子叫一班小戏子过来,哄她睡了就是。”
惹得晴昭公主怒极反笑,径直绕过了驸马都尉用榻上的锦被包起了胡闹不肯睡觉的小公主直接放在了屋外,并吩咐一家上下所有的宫人侍女,乳母保姆谁也不许管她。
她哭便由着她哭, 她闹便任她闹,包括驸马在内, 若是谁敢在她哭闹时给他开了门, 那便不必再留在公主府中了。
小公主抱着被子站在冷风中嚎啕大哭了两柱香的时间, 大门打开的那一刻,也不要什么百戏杂耍了,直接扑到晴昭公主怀中,声泪俱下的承认方才之过,且保证好生就寝绝不再胡闹。
转过天来,晴昭公主不顾舟车劳顿,亲自前往宫中及宁王府中将娇纵公主的两大罪魁都叫了出来,将小公主昨夜迎风抱被受冻的事情毫无保留的告诉两人,并且留下一言道:“若是你们继续娇纵于她,那来日吃苦受罪的也只能是她。”
两大罪魁虽然心疼,却丝毫不敢违拗晴昭公主的意愿,只能在心中暗暗期盼,若是哪一日晴昭公主再出远门便好了。
***
载盛十一年,七月。
汴京城内秋风渐起,田野间第一批早道已熟,各家酒肆饭铺中也挂起了店内有活蟹的供应招牌。这一年不出意外又是个丰年。中原境内除了岭南道境内几个洲县报了旱情,已由当地的粮农司下放赈粮入市外,其余诸地的粮食产量皆比去岁翻了一番。
六年前的那场大战结束后,各邦国属地的内政也逐渐安稳。凡有大周王旗所在之领土,属之地上皆如中原境内一视同仁,每五百户百姓群居之地便要有一所县学,家中凡有适龄学童者皆要入塾读书,书学有成后一样可以考取学宫之资,入大周朝堂为官。
那一日朝会刚过,顾修君臣二人卸下了公服冠冕正准备去养逸居中好生厮杀几盘,内监总管元宝臂拖拂尘来报,说是新任刑部尚书唐青山求见。
唐青山本是辅国大将军云烈军中的一任斥候,后因伤病不能再上战场,由云烈大将军举荐入了刑部永熙一朝时官至刑狱主司,这些年又一直在刑部官司之内兢兢业业。君臣二人念其多年功劳,在刑部尚书李毅荣休离任后将其提拔到了尚书之位上。
君臣二人相视一眼宣其入见,唐青山经由元宝指引与二人行过君臣之礼后,直言说起了今日自己此行所奏之事:“启禀陛下,韩太傅,臣今日求见不为他事,只因两日前狱下来报昔南诏旧主仡康朗达病重。狱中卒医看过,说是此人已然病入膏肓了。所以臣想来请陛下及韩太傅示下,此番可还要如往年一般尽力救治么?”
唐青山的意思很明显,仡康朗达自永定元年被俘于此,至今已有将近二十年光景。这些年来,他三番五次寻短未果,如今南诏内政已稳,最后一股山匪势力也于三年前被太子毓诚带兵剿灭,在当地连一点儿水花也未看见。况且此人现已行将就木,实在不值得再将大周的名医良药浪费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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