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那二人说话,立在百官首位的韩墨初便向前一步,躬身朝上行礼:“陛下,微臣有一言想回奏宇诚亲王殿下。”
顾修偏视看了一眼,沉声道:“韩太傅请讲。”
“宇诚亲王殿下,微臣听您方才如此说,也有些疑问想当面向您讨教。”韩墨初手持象牙笏板,恭恭敬敬的朝人行了一礼。
这是顾潮第一次与韩墨初同列当朝,他仔仔细细的将这个年轻的一品大员上下打量了一番。
只见这人生的相貌出众,仪表堂堂,一双笑眼深不可测,但举手投足又挑不出一点毛病。
不由得深喘了一口气,挺起胸脯道:“韩太傅请讲,本王洗耳恭听。”
“微臣想问,宇诚亲王可知太!祖皇帝建立大周是为天下黎民苍生谋福,还是为了顾氏宗亲一族谋福呢?”
“韩太傅何出此言?太!祖皇帝建国,自然是为了为天下黎民谋福了。昔年前朝□□,百姓苦不堪言,若无太!祖皇帝问鼎中原,此时天下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呢。”顾潮说着将双手抬了起来,朝东北方向做了个虚礼的动作。
“既然如此,那宇诚亲王与陛下争的是什么呢?既然是为了黎民苍生,那您又何必计较您手中的朝俸?”韩墨初笑收敛,郑重其辞道:“您只看今年政收略有盈余,便觉得降俸乃是多此一举。您可有想过如今顾家宗室皇亲共计八百一十二人,十年后数目即可过千。百年之后人数过万,若是到了那时所有的宗亲皇室依旧不能自食其力,只能靠国家俸禄将养,那将是怎样的局面。若是那时赶上饥馑之年,朝堂为养宗室再征重税,那这与前朝苛政有何分别!”
“韩墨初你放肆!”顾潮被韩墨初一席话怼得心肺生疼,指着人的手都跟着哆嗦起来:“这是我皇族家事,岂容你一个外臣在此多嘴!”
“叔王。”高台之上的顾修从龙椅上缓缓起身,双目散发着迫人的寒芒:“此处是含元殿,韩太傅身为国朝一品大员,他既然列站于此,便有他说话的地方。是您要在前朝议家事,朝中官员自然可以议论。”
顾潮哑然失声,刚想端起长辈的架子再度发难,只听得一旁一声亲热的呼唤:“皇叔,您消消气,一家子骨肉这是何必呢。”
一直立在一旁的顾攸终于开口了,他不顾满朝文武,走到顾潮身边为人摩挲前胸顺气。
“起开,这里是含元殿,这样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顾潮嫌恶的挥挥手将顾攸推到了一旁。
顾攸脸上也不着恼,反而朝上位的顾修行了一礼道:“陛下,臣听了方才韩太傅所言,甚觉有理。我大周将有万世基业,如今正是扎根基的时候。臣愿为宗亲们做个表率,自此不要朝俸,自食其力,为我大周江山效命。”
众人这一句话的惊讶程度几乎不亚于先帝此刻活着从内室走出来一样,这个自生下来就没正经过一日的皇族败类,此时此刻竟然如此深明大义。
虽说他放弃的那些朝俸连徐静柔名下那些产业收入的零头都算不上,但此时说来既给顾修这个为君的亲兄弟增了光,又打了那些来势汹汹的宗亲的脸。
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当然,话是昨日夜里韩墨初教他说的。
他知道他七弟顾修这个皇帝当的辛苦,便问韩墨初该如何让他也能分担一二。韩墨初便教了他这句话,让他在今日今时说出来,则可为顾修分忧了。
“你...顾攸...你...”宇诚亲王被气得额角青筋暴起,勉强稳了稳心神脚步道:“陛下,臣以无话可说。”
高台上的顾修双目一合,身旁跟随临朝的小太监立刻高声喊道:“今日已毕,众卿退朝!”
第九十三章 狼狈
且说宇诚亲王回府后越想越气, 以至于过了三更天还穿着寝衣,披着半边儿的褂子在卧室的床前踱步。
“这个小狼崽子,还没长成呢, 就开始挖自家祖宗的墙角儿了?真是不可理喻。”
“王爷, 都三更了, 就寝吧。”王妃郑氏睡眼惺忪的从床帐中撑起身子,乏倦的打了个哈欠。
“你睡你的, 本王不困。”顾潮气呼呼的抱着肩膀, 坐在床边的圆桌跟前自言自语:“小狼崽子,我呸...”
“王爷,您这么嘟嘟哝哝的,妾身怎么睡啊?”郑氏整了整头发,随手给自己披了件儿褂子,坐到了顾潮对面儿:“妾原本就说您今日不该替那些宗亲去出这个头,咱们府上又不指着那几两年俸过日子,减就减呗, 何必平白给他们做刀子。再说,陛下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让府上那几个小子学着自食其力,经营家业,到时候各自安好,岂不是比那坑家败业的强?”
“你说得倒是轻巧”顾潮瞪眼抢白了一句道:“你可知按我国朝制度,这些俸禄今日减半, 到了儿子就又减了一半,孙子曾孙逐辈递减, 眼下不争, 到了那时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郑氏抻了抻自己褂子上的袖子:“儿孙自有儿孙福, 我养下的儿子我知道,没了朝俸未必就得饿死。再说了,您都是五十的人了,还惦记着三四辈子之后的事儿?”
“算了!本王不同你说了,说也说不明白。”顾潮与自家夫人摆了摆手,上床掏了自己的枕头:“本王书房里睡去!你夜里脚冷可别来叫本王!”
“管家,王爷要睡书房,你去给书房再添个炭盆儿。”郑氏吩咐完看也没看人一眼,自顾自的上床歇下了。弄得顾潮夹着枕头骑虎难下,只好灰溜溜的往书房睡去。
那天晚上,顾潮被冻得打了二三百个喷嚏,几乎是睁眼直到天明的。在此起彼伏的喷嚏中,将顾修,韩墨初,以及顾攸这三人都骂了个遍。
临天亮的时候顾潮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好的,能逼顾修这小狼崽子就范的方法。
***
次日清晨,郑氏刚刚起床洗漱便听见屋门外头好大的动静。换好衣服后便遣了侍女上前去问,谁知侍女进来回话时说是王爷顾潮在吩咐小厮往府外搬家具,眼看着就要搬到卧室里来了。
郑氏紧忙穿上外袍走到院中,眼见着顾潮正指挥着那群小厮往府门外头抬家具。
“王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啊?”郑氏满眼疑惑的瞧着自家王爷那副平白无故,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别管,你就等着看吧。”顾潮抱着肩膀洋洋得意道:“不出三日,保准就让那个小狼崽子乖乖的把本王的俸禄加回来。”
郑氏将肩头的披风一紧,念了一句:“不可理喻。”
说罢气呼呼的回了卧室,吩咐侍女与她收拾行李,管家备车。自己也收拾了一小包细软,一阵风儿似的来的顾潮面前与人告辞:“王爷,妾身见不得您这样,先回母家去了,您自己折腾吧。”
说罢,直接给顾潮留了一个无比潇洒的背影。
“诶诶诶!好端端的怎么走了呢?”顾潮对着郑氏的背影招了招手:“你看你看,有好戏你都不看。算了算了,走就走吧。”顾潮垫着脚朝郑氏走远的身影提高声调:“要回来时透个信,本王去接你。”
顾潮想出的这个绝顶聪明的好主意,就是将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具,古玩,字画,太!祖皇帝留下的赏赐等等一系列的东西,都拉到青云坊的闹市上当街叫卖。
若有人问起,便说是君王恩旨,下令宗亲自食其力。
他一是遵旨行事,二也是因为俸禄太少,他为了养家糊口只能迫不得已。
国朝亲王,皇帝的亲叔叔当街砸锅卖铁,他倒要看看顾修这小皇帝的脸往哪里放?到时候顾修下不来台,自然就只能任他拿捏了。
那日清晨,满汴京的官民百姓几乎都瞧见了那青云坊的闹市上摆了老长一趟的家具古玩杂物的摊子,旁边是几十个小厮整整齐齐的守在一旁,有好奇来问价儿的就一眼把人瞪回去。
几个衣着体面的大管家手里拿着铜锣可着这一趟街来回的敲,高声喊着:“宇诚亲王府,无银过活,变卖家产,三两银子一件!三两银子一件!”
闹市上人来人往的路人,立马就将这天大的动静,一传十,十传百的散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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