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被囚于大周诏狱的十九年间从未想过放弃,哪怕仅有壁上灯火那般大小的希望他都不愿真正放弃,他所有的自暴自弃都是希望那只有毒的蝴蝶放松警惕。
在到达故土之前,他一路上都在沾沾自喜,幻想着他要如何趁着这短暂的自由休养生息,随之卷土重来。
当他走下马车见到阳光的一刹那,他才彻彻底底的明白了究竟什么叫做绝望。
他心心念念的那些百姓们在他憎恶的国朝统治之下都过得极好,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就只不再记得自己,甚至连曾经的国度都不再记得了。
他挚爱的南诏明明那样繁荣,却已经消失,消失成了大周国朝成百上千个州郡中的一员。
他再也没有了能卷土重来的契机。
因为那只毒蝴蝶不光占据了他的土地,还偷走了他的民心。
***
载盛十一年,八月。
南州知府陈咏林上书奏表,旧南诏国主仡康朗达当街身故,已于素里当地山中择选葬地入殓。
天子顾修阅过表章而后轻描淡写的批了三个大字:“朕已知。”
*
作者有话要说:
两百章啦!照例完结倒计时!
这一章的存在主要是想衬托一下师父父和顾萌萌的治国成果。
如果看不懂的小盆友们可以回看一下107章—110章哦!感谢在2021-12-14 17:40:05~2021-12-16 15:0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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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西澳
时光如梭, 转眼又是一载春秋掠过。
这一年,太子毓诚在前朝之上历练有成,常年在外持君王手令巡视各方, 各方疆域之上若有旱涝两灾之时皆可见到太子殿下亲力救灾的身影。太子良娣周蔷顺着丽太妃的意思选了一批又一批的女子入东宫殿, 只可惜这位太子殿下天生就随了他的父皇, 年岁越大心就越大,心越大, 一座东宫殿就越拘束不下。
这一年, 恒郡王妃顺利产下一子,中年刚过的天子和宁王就这样有了第一个孙辈,比先帝顾鸿拥有长孙的年份早了整整十来年。兄弟两个看着那个新生的孩子莫名有些恍惚,如何自己正值壮年就这么多了一个孙辈?
这一年,小公主顾曦璨开始习字,玩儿心极大的小家伙儿总能找到各种理由装病不学,由韩太傅谱曲的歌谣唱得朗朗上口,落笔却是一塌糊涂, 去各户玩耍时晴昭公主留下的功课也都是拖赖那几位亲长代笔完成的。晴昭公主发现后也不恼怒,只将那些功课都装裱起来,按着各人的字迹又送回到了各人手上。唯有宁王殿下代笔的那几份没被挑出来,不过也连累小公主挨了好几下手板子,毕竟字迹潦草也就罢了,如何还能错字连篇?
这一年,韩太傅的身体忽然有了些许异样, 许是早年间领兵征战时落下的旧伤复发,雨雪之时关节总有僵硬滞涩之感, 省俭了大半辈子的君臣二人终于想起了享受。拆原先帝寝宫崇宁宫厅院楼台, 改为深池, 又引一汪温泉池水入内,又将此地改名为:“沐池宫”。每逢沉沉雨雪之时,韩太傅皆会在此入浴,以温泉池水舒筋活血,保养身心。
***
九月深秋,秋寒露重。
又是一日阴雨绵绵。
韩墨初长发高束于顶,伏在光可鉴人的池岸上闭目养神,手中把玩着一只成色极佳的碧玉酒盅,奶白色的池水扑淋着他的挺俊的脊背,热气蒸腾得他整个人毛孔喷张,通体泛红。
沐池宫有着整座皇宫中罕有的华美装潢,吊顶上巨大的水晶琉璃灯嵌满了从百茗山中挖出来的夜明珠,池壁精雕着九龙出云的纹样,池边四角各有一只金龙吐水的机关,四面墙壁上都遮了纱幔,纱幔后方顺着小孔,幽幽的散着舒神缓精的暖香,与活水温泉独有的硫磺气息两相交融,愈发让人身心放缓,双眼发沉。
忽而水波荡动,身后有一人影正向他涉水而来,韩墨初略抬双眸,懒洋洋的朝身后递了一只与酒盅成色相同的酒壶:“有劳陛下让元宝公公再灌一壶,臣这会儿懒得高声说话了。”
顾修接过顺势接过,第一件事便是伸出两指探了探酒壶冰凉的外壁,随后一本正经的制止道:“苏先生说过,泡汤泉时不能喝冷酒,以免五脏受害。”
“臣这不是冷酒,是冰酒。”韩墨初转过身来转伏为靠,声音低沉振振有词道:“沐池宫闷热,饮些冰酒才畅快。不如陛下也尝尝?”
“你知道朕不能饮酒。”顾修随手将酒壶放在了池岸旁边,反身与韩墨初并肩靠上池壁,仰面看着顶上的恍恍惚惚的琉璃灯:“回头朕醉了,又不知要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了。”
“不妨事,陛下若是饮醉了臣便把陛下背回去。左右陛下到了臣背上总是老老实实,从来不会胡闹的。”韩墨初笑着朝顾修身旁凑了凑,开口问道:“臣在这里躲懒,将国朝政务尽数推给了陛下,不知今日奏疏之中可有什么大事么?”
“大事谈不上。”顾修闭着双眼,任由温暖的池水酥软他的筋骨:“只有一桩事,淮南道刺史奏疏,外海西澳国王子瑞格的船队在登岸之时为了抢滩打死了大周的一对渔民父子,又与前来抓捕的海岸巡防兵起了冲突,随后登船离岸,逃回西澳。朕已下旨命临江水师调遣海防驻军携鸿胪寺外使入西澳与之交涉,总归是要给那对父子一个交代。”
“我大周早已有言在先,凡外邦人至大周境内,违抗周律者,无论君主皇亲一应按律处置。”韩墨初闻言回应道:“西澳国虽比扶桑地大,可是人烟稀少。每年靠着与大周的商团做些牛羊兽骨的买卖维持生计,眼看着民生连我大周外海之域上的邦属十六州都比不上了。西澳国君竟然还能养出这么猖狂的儿子,也实属不易了。”
“所以他管不好的儿子,大周替他管教。”顾修在暖水之中缓缓发出一声感叹:“子冉今日不是要躲懒么?既然是躲懒,那又如何不能彻底一些?就不问这些朝政之事,不好么?”
“好,臣不问,臣今日就做个不问朝局的散官。”韩墨初探身从池水边上又拿起了那个颜色翠绿通透的酒壶:“有劳陛下帮臣再添壶酒,臣把自己醉死在这里,就能什么都不问了。”
或者说,他韩墨初大约只有醉到不省人事的时候,才会不问朝政。
***
大周皇城沐池宫中水汽氤氲,酒香清冽,君臣二人相依闲谈之时,西澳国芭蕉为顶,柚木为墙的皇宫正殿之内却传出了阵阵惨叫。
西澳王子瑞格光着上身,双手成环高高吊起,绑在了一根一杖多高的大木桩上,西奥国君葛苏罗手持一根布满荆棘倒刺的木杖狠狠的抽打在瑞格的身上,周遭服侍的奴隶们个个趴平身体,连喘息声都不敢太大。
这一日,西澳国王子瑞格带着货物丢盔卸甲的逃回了西澳国土,国君葛苏罗见状赶忙询问情由,瑞格便将自己如何登岸,如何抢滩,如何指挥身后的亲随打死了那对渔民父子,又是如何摆脱了大周官兵的追捕,一路逃回了这里。
可怜在海上奔逃二十七日的瑞格王子登上国土连一口气还未喘匀便被自己的父亲绑在了这根大木桩上。
“父王!父王难不成您真要打死我么?”瑞格被这无端凌厉的责打折磨得涕泪横飞,一双手被草绳勒得没了血色,身背后上皮肉翻卷,麦芽色的皮肤上布满了鲜红色的嫩肉,被捆绑在此的瑞格别无他法,只能哭嚎着向自己的父亲求饶:“父王,我可是您的骨肉!唯一的骨肉!您不能打死我,不能打死我!”
“我打死你,也总好过灭国屠城的好!”葛苏罗闻言又将手中的荆棘杖握紧了几分,愈发凶狠的朝儿子的脊背上砸去,这几下:“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招惹周人!光是招惹还不算!还敢沾上周人的性命!沾了人命你还敢逃!还敢逃回西澳来!你是当真想让你父亲,还有这西奥国中的所有人都给你陪葬吗?”
“父王!父王您别打了!啊!啊!”瑞格扯着脖子嘶声哭喊,眼前一片花白,无意识的喊出了一句:“大不了我去与周人开战!打怕了他们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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