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昭看着明舜想反驳又强行忍下来的表情就觉得好笑,越发有种自己在带坏好学生的感觉。
“你是不是生气了?”借着明舜搀扶自己的姿势,盛怀昭靠到他耳边轻声。
明舜低头看着自己足尖的路:“我不知道。”
他仿佛下定什么决心,朝跟前的人开口:“道友,昨夜在箐池岭,延风派的各位说要杀人取骨,是怎么回事?”
盛怀昭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
小和尚果然还是没忍住,他的世界非黑即白,接受不了正道作恶,也难相信魔修从善,所以眼下有超出认知的抉择,他必要刨根问底。
盛怀昭其实也能理解,小和尚被他的师父保护得太好,没见过这世间的险恶,所以才那么一根筋。
跟前的修士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往前走数步,停在一处山崖前。
“掌门说,你们身受重伤,必须要及时医治。”修士回头,露出狰狞的笑容,“这便是我们延风派专门生养灵植的虚润山。”
明舜尚未反应过来,后背便被一股劲风刮打。
坠入山崖时,他错愕地回头,只见那修士阴冷一笑。
“延风派前任掌门拼死封印的戮山恶虎就镇压在虚润山里,若是能逃过恶虎之口,山里的灵植你们要多少有多少。”
*
沉梦中迷雾重重,云谏从识海中脱离时,已是翌日破晓。
他捂着胸口咳出一口黑血,缓缓苏醒。
云谏只要阖眼,眼前便是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他梦见自己在雨中背着一袭红嫁衣奔跑,又梦见自己掐着重伤的盛怀昭。
云谏有些痛苦地轻支着额头,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漆暗阴冷的洞窟中。
他缓慢地伸手摸上墙壁,动身时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扯着疼,又莫名其妙地添了不少新伤。
“娘子……”他本能地低声唤道,脑海里却闪回种种破碎的片段。
在这阴冷的洞窟,他被盛怀昭抱在怀里轻抚后背。
云谏沉闷地摇了下脑袋,却发现自己的记忆断断续续的,构不清因果。
但盛怀昭不知所踪,他灵核尽碎没有修为,胸口负伤,断不是能在野外独自生活的。
云谏漆暗的瞳仁一片雾蒙蒙,慌张地私下搜寻着,却只见洞口处一段残破的衣袂。
云谏看着眼熟,抬指御风,便将那袖血书召回手间,他凭着昏暗的光源,看清了袖子上的血字,瞳孔骇然紧缩了一瞬。
和离书!
居然是和离书?!
谁写的?
……盛怀昭?
云谏的手抖了一瞬,双眸不可控制地染出一片红,他怔神看着飘落在地上的一截袖子。
他的娘子要与他和离?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醒了?”铁栏挡着的石窟外,一道轻蔑的男音飘落。
林掌门循着气息下落时,看到的就是蹲在洞口,抓着袖子双眸空寂茫然的少年。
冷牢里潮湿的水汽如淡淡薄釉,眼下的云谏额发尽湿,惶惑不安的脸庞透着琉璃骨瓷般的脆弱感,与昨天那位浑身戾气,杀意凌冽的少年判若两人。
林掌门眉心紧拧,他在来大牢之前还服了三阶涨灵丹,就是预防这魔修鱼死网破与他恶战一场。
可这只身破延风派擒魔阵,修为至少是蹑霞云后期,且身怀剑骨的魔修,怎么像在一夜之间丧失了所有骨刺,任谁都能拿捏。
林掌门疑惑不定:“你伤我延风派六十弟子,可做好赴死的准备?”
云谏却恍若未闻,盈满水光的眸子缓缓上抬,轻颤着问:“我娘子呢?”
“临死懂得哭爹喊娘了?”林掌门哂笑,“没关系,等你死后自由了,想去找谁就找谁。”
水光潋滟的眼简介沉入暗河,云谏的嗓音沙哑中隐现出另类的冷。
他凝了林掌门一眼,又问:“那小和尚呢?”
“小和尚?你问与你同来的那两个?”林掌门下意识捕捉到这细微的转变,极为警惕地把剑抵在云谏的肩头。
这是什么感觉?
明明眼前这个人在哭哭啼啼的,但他却在方才的那一瞬感受到了不亚于昨天晚上的威胁。
杀了他,杀了他!
林掌门执剑的手再次收紧三分,明明他要动手的意图已经强烈至此,少年却浑然不觉,甚至如攀缠而上的游蛇般抵靠逼近。
脸侧流动的风仿佛有了硬度,刮过眼睑时掺杂了一瞬的杀意。
只是眨眼,少年已经靠到咫尺间,复声问:“他们在哪?”
这双黑瞳似能摄人心魄,林掌门当下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连提剑的手也抖了起来。
剑刃割破了云谏的皮肤,鲜红的血液沁在剑刃上,林掌门恍惚片刻,方才的惊疑惶恐被血色压下。
刚刚他感受到了什么?越级修为的威压?骤现杀意的裹挟?
……从这个哭哭啼啼的毛头小子身上传来的?
怎么可能!他修为近两百年,居然被云谏一个眼神震慑住了?
像是为了在接连落败的对峙中找回面子,林掌门狠声:“既然你不做挣扎,那我便让你死个明白。他们现在已经跌入虚润山,成为守山白虎的盘中餐了。”
四周却在刹那安静下来,少年的嗓音清透森然,透出尘埃落定后的冷寂:“你杀了他们。”
林掌门握紧剑柄奋力一刺:“别急,你马上也要去团聚了!”
第12章
强烈的刺痛穿心而过,仿佛被利刃破开胸膛,呼吸在刹那稀薄三分。
盛怀昭恍惚地捂着自己的胸口,竟如在须臾间有濒死的错觉。
他站在原地恍惚了一会儿,问识海的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我也不太清楚……但目前你与男主能相互感应到对方的灵核,你会突然难受,可能是男主出什么事了。
盛怀昭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神情冷淡下来。
毕竟陈迁都来亲手处理他跟明舜了,延风派肯定要对云谏下手。
天光渐现,盛怀昭这才看清自己的四肢上被剐蹭了多少伤,果然从山崖上掉下来就不可能安然无恙。
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灰头土脸的明舜拨开灌木出现在他的跟前。
见盛怀昭还活着,明舜如释重负般长松一口气,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
他似劫后余生般喃喃:“你没事就好。”
明舜再一次因为自己的草率与愚善而连累盛怀昭,但凡他对那个小修士多一分警惕,多一分怀疑,都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推入崖底。
盛怀昭扫他一眼,缓缓站起来轻拍衣袖上的土粒:“虽然佛修讲究一心向善,但也不能不懂变通吧。”
明舜微顿。
他向来以善行事,却直来直去,忘乎为人处世本就没有那么简单。以善待人没有错,但不该用善束缚自己,若忽略世间恶意,便会一步错步步错。
定善恶前,要先懂得判断是非。
盛怀昭:系统,他怎么一脸顿悟,我说了什么很有道理的话吗?
系统:……大概,没有吧?
“我不是要对你的待人处事指指点点,我……”盛怀昭看着小和尚一脸如奉纶音的表情,本能觉得不妙,“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最好还是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我知道了。”明舜郑重严肃地点头,又问:“那我现在很生气,我可以对那个修士动怒吗?”
“……”看着明舜一脸惟命是听的模样,盛怀昭无奈回头,“这种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不过我是那种比较睚眦必报的人,那个修士推我下山的时候,我就已经忍不住了。”
明舜顺着他的视线落下目光,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个把他们推下来的修士浑身是伤地躺在地上,俨然一副被当了肉垫的模样。
仇记隔夜的没意思,都得当下报。
盛怀昭面无表情:“你们修真界的人身体就是结实,垫得不错,我给五星好评。”
明舜的所有情绪都被眼前的震惊冲散了,甚至觉得这昏迷不醒的修士有些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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