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怪物一样的屋子在说话。
血肉一般的地板在蠕动说话。
窗户在狞笑。
墙壁,灯,杯子,笔,甚至窗外的黑暗,每一样东西,全都是恶意嘈杂的声音。
喷着恶毒的字句。
祂们还以为他听不到。
【他是不是快疯了?】
【应该已经疯了吧。】
【我要是他早就死了,他怎么还活着?】
【他好像个怪物啊。】
【他肯定是看不到,没有发现自己现在的样子吧。】
【灯亮着呢。】
【拿着刀呢。】
【地板上都是血,怎么看不到?】
【是自欺欺人吧。】
一句一句,所有东西都在同时发出声音。
祂们好像不是在对话交流,不管不顾一股脑持续不断地说着输出着垃圾话,全部塞进他的脑子里。
【他干了什么……他杀了他的恋人……看,尸体就在眼前呢。】
解寂云按着仿佛要被无尽声音炸裂开的头,睁开无神的眼睛。
直勾勾地望着眼前。
尸体无神的眼珠子在一闪一闪,一黑一红的光线切换里,映入他的眼中,消失,映入,消失,映入……重复着。
但过了片刻,他才真的看清眼前的情况。
满地的血,倒在洗手台上的尸体。
他手中的刀。
他杀了人?死的是谁?
不能想。
只要稍微去试图分辨那些声音在说什么,大量的信息就会洪水一般充斥脑子,占据他的一切意识一刻不停窃窃私语。
一旦去想去思考,所有的声音就像扭动的怪物的肢结活了一样。
让他想用手中的刀切开自己的脑袋,把祂们揪出来。
但这样做的话,会死的。
他是人,又不是怪异。
但想法并不听从意志。
好像连想法都不属于他。
他在想,一刻不停地去想,好像停下就会被怪物追上,又好像想本身,就是怪物。
无数的信息塞进脑子里。
告诉他,他有一个恋人。
“他对你不好,他不爱你,你这么疯都是因为他。”
“所以他死了,是你杀了他。”
我没有恋人,怎么会杀恋人?
“他不爱你,他对你不好,你就像他养的一条狗。你只是忘记了……”
解寂云抬眼,在一闪一闪的镜子里看到,那些让他厌烦的污染呓语,竟然是从镜子里的他自己说出的。
手中的刀指着镜子。
但镜子里的他,只是邪气无辜地自下而上笑着望着他。
解寂云怔然摇头,目光落在镜子外洗手台的尸体上。
看到尸体陌生的脸,他竟然感到难过,一瞬仿佛是痛苦的情绪攫取了他。
但难过、痛苦,这些情绪都被躯体排斥着。
他仿佛是由无数别的东西拼凑在一起的。
什么都不清楚,支离破碎的记忆,混乱无比的画面,无数窃窃的无法关闭的声音,镜子里的自己……
洗手台的尸体给予的刺激,只是最后微不足道的一个。
“是假的,是【半山湾】的污染。我没有恋人。”
他打开洗浴室的门,摇摇晃晃出来。
像一具转化到一半的尸体。
黑暗屋子里站着一个人。
世界是黑的,那个人是白色的。
是污染吗?
他打开灯,那个人的身影却没有消失。
灯梦一般柔和昏暗。
那个人也像梦一般,平静地望来。
解寂云直勾勾地望着。
他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并不陌生。
窃窃的呓语污染声音在灯光照见那个人的一瞬寂静了,然后仿佛暴雨仿佛流星雨一般倾斜而下。
那个人柔和的,就像黑暗苍穹下,唯一一棵纯白盛放的玉兰花树。
【你有一个恋人……】
他是我的恋人?
【你杀了他……他已经死了……】
他没有死,他就在这里。
【杀了他,再杀他一次!他是诡。所有的诡异都要杀死……】
那些嘈杂的污染声音,好像也没有那么喧闹难以忍受。
他是我恋人,我为什么会杀我的恋人?
【他是怎么虐待你的,你忘了吗?】
脑子里不断闪现的画面。
屋子里的纯白,那个人眼神淡漠毫无感情,拍了拍他的头,像居高临下拍一只小狗。
那个人无视他的挽留哀求,跟另一个身影无情离开。
那个人坐在餐桌上,冷静地旁观着,任由他痛苦倒在地上,平静凝视着他的狼狈。
那个人揽着他的脖颈,额头轻轻抵着他的头,眼底冷清淡淡,却带着似是而非的笑,说着什么。
说了什么?是情话吗?
“……宗定夜的确是我的真爱来着……”
痛苦,嫉妒,是真实的。
所以,我的确有一个恋人。
【杀了他,想起了吗?他如何背叛你……】
解寂云望着他的黑暗纯白:“亲爱的,你不抱抱我吗?”
带着温柔,倦怠,依恋,欢喜和委屈。
他好像病了,很难过。
好像正在变成怪物。
他原来有恋人,为什么要杀死恋人?
那样的黑暗纯白,他只想死在这玉兰花树下面。
那纯白从黑暗里走向神志不清的解寂云,无视鲜血和刀刃,迎面拥抱他。
温暖而用力。
让他枕着他的肩,手指放在他被污染的呓语浑浑噩噩的脑后,像抱着一只小狗,像抱着小朋友一样,轻轻地晃着。
“阿云工作了一天,辛苦了。”
那的确是很辛苦,很辛苦的工作。
解寂云闭上眼睛,露出温柔幻梦一样的笑容。
那些恶毒的诅咒和呓语都像是被隔绝在旷野的风,此刻是安静的。
没有背叛。
亲爱的,等我死掉,你就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
刀锋,鲜血,杀戮已经足够多,绝不包含他。
他一定会活着。
人类的,怪物的,正在变成怪物的。
哪一个解寂云都不会杀他。
直到下一瞬。
房间的灯光啪得熄灭。
窗外车灯和鸣笛响起。
黑暗的房间里,怀中的空空。
迫不及待再次打开的灯,甚至迫不及待去确认洗浴室里的确有一具尸体。
死亡比从未存在的幻想,总是好一些的。
但是,空空。
洗浴室,什么也没有。
解寂云站在黑暗里。
平静至极,清隽面容上一双春水温柔的眼睛,空如从未有过星辰日月的天空。
他不可能没有恋人。
不仅没有活着的,死去的也没有。
那些重新席卷而来,声势浩大如同整个世界的海啸的窃窃呓语污染,这一次淹没了他,也无法带来任何。
如果活着和死亡差不多的话,死或者被深度污染,其实忽略不计,没什么区别。
人和诡异也没有区别。
走在死亡和扭曲的路上,与鬼神对峙的人不应该信仰某一个人。
何况,那个人还是虚无。
他本身就在归于虚无。
那只是被污染正在诡异化的进程里,精神错乱下的某一刻荒诞幻想。
解寂云知道。
但他留在了那一瞬里,想离失去拥抱的那一刻,近一些。
……
……
没有天亮,只有日复一日的黑暗。
以为终要天亮的时候,又会在第二日的黑暗里,沉入更深层的晦暗。
已经习惯的窃窃呓语,无法带来更多错乱,他本身散发的污染甚至反过来污染祂们。
就在这样的时候。
解寂云看到了屋子里出现的纸条。
【看见容念的方法——】
【1:你是人。你是人。你是人。】
【2:容念已经死了。】
【3:你杀了容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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