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不舍。
“是要结束了。”容念倦怠,没有情绪地说,“你要消失了。”
没有不舍,只有厌倦。
裴酌古轻嗤。
他的嗤笑声来自容念身后,新生的他。
刚才的他已经死在了容念的刀下。
“我现在站在你面前,你也没有杀我的力气了。我可以死无数次,但你只有一次。”
容念拄着刀,第一次站起来失败,就像是点头,肯定他的话。
鲜血从他的唇角溢出。
从他的耳朵溢出,从他被捅伤的肺部。
呼吸困难,无法喘息。
他的眼眸失焦,不知道是看不见,还是没有力气看见。
容念静静坐在那里,已经很累很累,就像正在死去一样。
就像已经死去。
裴酌古不能让他这样死。
他不能是因为杀裴酌古杀得太累了,是因为流干了血,是其他什么原因。
他只能是被裴酌古亲手杀死。
只有这样,他才会被永永远远困在这里。
黑亮的皮鞋站在容念面前。
就像它第一次出现在那个昏暗的没有开灯的客厅。
裴酌古看着容念,他看人的方式很特别,像野兽。
轻微偏着头,冷酷不屑,又像是寻找咬下去的致命一击。
裴酌古:“你真的很美啊。”
神秘,冷漠,纤细,脆弱,高傲,还有,清醒,绝望。
“有些人天生适合成为猎物,越是令他痛苦、绝望,直到被彻底咬碎,濒死的那一刻,最为美丽。”
裴酌古那时候还不太会养这么矜贵稀有的,手段是有点粗暴,也有点轻视他的危险。
“我说过,你不会有未来。像你这样的人,最适合做一只皮毛美丽的猫,偶尔伸一伸爪子。我允许你可以骄傲,你的骄傲才有价值。”
裴酌古折磨了容念两年。
“……会考试很了不起吗?会考试是最低级的能力。”
“……五百分,六百分,七百分,在我们眼里没有任何区别,最后还不是用一张纸来我面前换一份工作。考到博士,干得也可能是所有人都会做的那些事。”
“……你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赚到一个亿,但我可以给你更多,只要你让我高兴。”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出自《庞涓夜走马陵道》,是吧。你们这些人从古到今都是为了让我们这种人高兴的。”
裴酌古替裴斟今完成了驯养那只皮毛美丽稀有傲慢的猫。
只差一点点。
就像当年裴斟今也觉得,只差一点点。
可是,他是怎么失败的?
明明上一次,容念也已经穷途末路了。
容念睁开眼睛,鲜血滴落的脸上,眼眸清醒锐利,那张脸没有任何波澜。
上一次……
猎人和猎物在黑暗中,隔着一道毫无意义的门对峙着。
就快了,再耐心一点,他已经到了极限,就快要忍不住了。
逼破他的防线,彻底打碎他,掌控他的精神,再将他一口吞下。
猎人游刃有余。
任何时候都可以开宴,所以一定会挑选一个最有意义的时间。
彻底击碎一个人,不是刺激他的弱点,刺伤他的脆弱,那只是开胃调剂。
得击碎他的骄傲,碾碎他最自信的地方,折断他最强的骨头。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打碎他。
让他恐惧,让他绝望,在他最有希望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地撕毁希望。
然后告诉他,你爱他,神垂爱他。
恐惧是爱,绝望是爱,痛苦是爱,一切都是考验,都只是赎罪。
只要跪下,就会被赦免,得到爱,得到一切,就会脱离苦海,上得天堂。
再坚硬的石块,日积月累,万箭穿心,最终都会轻轻一触,碎如齑粉。
猎物已经濒临崩溃,已经走投无路,脆弱破碎,只剩色厉内荏,猎人先生,你可以对他为所欲为了。
于是猎人如约而至,在那个特殊的时间,打开了那道形同虚设的门。
他想摸一摸他的猫,他以为那已经也必然是他的猫。
他以为那猫瑟瑟发抖,惊恐颤抖,悲鸣都不敢在喉咙发出声。
“乖一点,明天让你去考试。”他说,猫就该乖一点的,就不至于应激而死。
好的主人,要懂得奖惩兼备,欲擒故纵。
迎面而来的,却是正入脏腑的一刀。
猎人一直在等,门外自以为猎人的猎物,什么时候忍不住?为什么还不进来?是,怕死吗?
门内的猎物,从未觉得自己应该是被狩猎的那个。
……
裴酌古捂着腹部,茫然地眨了眨眼,想要坚持,却还是跪倒在地。
容念不擅长暴力,他只是很擅长杀裴酌古。
一千多个日夜,他都在练习同一件事,不,应该说同一个行为。
裴酌古扯开嘴角笑:“我就知道,我占据你的所有。”
容念叹息,不试图纠正他的神经偏执。
“我……”裴酌古还想说什么。
容念替他说了:“我知道,你死了还有无数个你。我很有耐心,并不着急。杀到多久都没关系。”
裴酌古笑了,笑容不扭曲,也不张狂,是心满意足的,还有欣喜:“永远。”
他无穷无尽,杀不死他的容念,就会永远杀他。
他们就会一直待在这个地狱里。
直到容念死。
那怎么不是一种永远。
容念平静地,无所谓恨,也无所谓厌,甚至是温和的,对过去的裴酌古说:“我不会死。在杀死所有的你之前,不会。在杀死所有的你之后,也不会。过去,不会。现在,也不会。只有你会待在地狱里。”
哪有什么无穷无尽,如果有,就杀到魂飞魄散。
裴酌古躺在那里,歪着头看着容念走远。
他被容念一起撞下高楼,被树枝刺穿,钉在那里。
不是致命伤,所以他还活着。
他活着,就暂时没有新的他刷新,去追着,缠着容念。
但容念竟然也真的没有死。
像他说的那样,不会死。
裴酌古只能静静地望着,望着他的背影走远,徒劳地伸了伸手。
就和曾经的过去里一样。
容念走回了那个房子。
装修其实是暖黄色的木质,光影朦胧柔和,站在房子里应该觉得温馨的。
像所有人梦想着的家。
却只有说不出的恐怖。
极致的恐怖。
“我在这里做过无数的噩梦,所有的噩梦最终,我都会因为杀死了困住我追逐我的恶鬼,而重获自由和新生。”
“即便第二天,又有新的更可怕的恶鬼诞生,继续追着我,撕咬我。但最终都是我赢。”
“直到最后一天。”
容念靠在关上的房门前,对门内黑暗中蜷缩的李君,轻轻地说。
“最后一次的噩梦里,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阳光淡黄,没有任何人或者恶鬼来杀我。但我置身其中,觉得好像被死寂的目光盯着,感到极致的恐怖。而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对手是什么,又在哪里。看不见,所以也无法战胜。只有无尽的恐怖。明明,带给我威胁恐怖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李君缩在黑暗中,蜷缩抱着自己,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像个心智只有九岁的孩子:“他死了吗?”
“嗯。”
李君:“他是怎么死的?”
“他杀过人,至少两个。”裴酌古亲自承认的。
李君:“那不是,用来恐吓我的吗?如果反抗,就会杀掉妈妈。”
“当我要杀他的时候,可以当作是真的。”
李君:“所以,你把他送进监狱了吗?还会出来吗?”
“不会出来了。”容念温柔地说。
李君睁大眼睛:“……”
“你怕鬼?”
李君点点头,又胡乱摇头:“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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