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这样不公平的,有人就是又有钱,又长得好,又成绩好,有资源轻轻松松就是能得到一切。”
如果李君真的拥有这些,被嘲讽了也就嘲讽吧,和其他两个人一样泰然自若,可他分明寄人篱下,一无所有。
但他已经不会说什么了。
他忽然意识到,这居然是个保护壳,因为一旦他连这个保护壳都没有了,得到的居然不是同情和平等,而是迫不及待的庆幸和奚落。
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态度。
甚至可以说,这样态度的只是少部分人。
但这少部分里,恰恰就有和他关系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甚至因为是朋友,格外有资格刺伤他。
同桌的眼神带着潮湿的受伤,像是李君先伤害的他,他刺伤他,只是自保防卫。
那些泛泛之交的关系生疏的同学,反而一如既往,或温吞友善,或漠不关心。
李君试着和温和友善的人接触,他需要新的朋友。
对方问起了同桌为什么说那种话。
当李君解释前后发生的事情后。
对方却笑着眼神闪躲说:“可是他不是这样说的。”
那时候他们在跑步,其他人跑完都不耐烦等落后的人,先回到了教室,同学崴了脚,只有李君扶着他去医务室,扶他回教室。
李君:“所以,你不相信我?”
“我也不知道该信谁说的,太荒谬了,不是不信你,但是哪有人会这样就针对别人的。没有这样的人。”松开的手,独自一瘸一拐进入教室的举动,已经不需要什么说明。
因为被针对得莫名其妙和针对者过于恶劣,于是就否定有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就像是在说被针对者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需要反思继续找正确的归因。
李君感到害怕,无论说什么都不被相信,无穷无尽的自证。
他好像,真的不可能交到朋友了。
哪怕看起来正常的人,接触之后也都一样。
他没有时间和精力一一试错。
跟这些直接对他散发出恶意,或者接触后才感知到隐藏的恶意的人比起来,裴斟今是如此安全。
哪怕李君再小心翼翼戒备他,也没有感受到一点恶意的味道。
虽然,一片空白,也不意味着全然安全。
但至少,跟这些人比起来,裴斟今简直可以说完美。
他现在已经不能再被这样对待了,已经无法承受再多一点。
李君第一次,主动去裴斟今的教室找了他。
引起一阵轰动。
李君很茫然。
他明明一无所有,如此平凡,或许曾经优秀过,也已经是过去了,但他们的态度却让他感到,就像什么漫画风云人物男主忽然出现在女主的教室门外了一样。
李君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容念呢?
这样一想,忽然就理解了。
他第一次微弱地对世界产生了一种格格不入感,好像容念更匹配这样的场景。
容念是站在那里不看任何人,就会吸引所有人注意,却自然地忽视周遭的一切,坦然,任由各式各样的目光凝视,却自成一个世界,不需要任何人的,黑暗中的纯白光源。
但随后他想到了自己一团糟糕的处境,又否定了。
他不觉得,容念也会有这样的出生和家庭。
这果然还是他的人生。
裴斟今在起哄声,万众瞩目,和拍打桌子的声音里走出教室,走向了门外的李君。
“大家很喜欢你呢。”
裴斟今站在教室的光里,笑容灿烂而意味不明,很认真地看着站在阴影里的李君,眼睛睁得比平时更大。
“你真的,很受欢迎啊。”
李君想到这几天班里的遭遇,听到这话,差点眼泪掉下来。
实际上他想起,初中时候也是这样的,隔壁班对他的态度都比他所处的班更正常友善。
他垂下眼,庆幸黑暗里可以隐藏表情,不至于失态丢脸。
“放学一起走吗?”
“当然。”裴斟今说,“我去找你,这几天是因为家里有事请假了,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
李君胡乱点头。
他没有太听对方的理由,什么理由都行,只要他们恢复从前。
他需要正常的朋友,比任何时候都需要。
“我来找你吧。”李君说,他不太想裴斟今意识到这些人对他的态度。
随后就在无法隐藏情绪前先一步离开了。
到他走时,都还能听到裴斟今教室的声音。
“……你竟然认识容念!”
“……那可是容念啊。”
“……见到活的容念了。”
李君很疑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方向。
疑惑的是,为什么远离他生活圈的人们会对他有这样夸张的恭维友善?
就像初中时候,总是有陌生的人对他打招呼。
声音似乎因为什么而低下去了,但他也没有再回头去听。
李君转过头又继续回去他的教室了。
还有一节晚自习。
这样想,李君意识到,裴斟今明明在学校,为什么今天的晚自习前休息时间没有来找他玩?
中午没有,早上也没有。
但他很快不知道出于什么,逃避,或者单纯只是不想弄清楚,无视了这个问题。
裴斟今并没有义务每天都来找他,那是他自己的时间,他可以找任何人,不找任何人。
放学了,没有等李君去裴斟今的教学楼,他就已经先一步来到了楼下,正好穿过人流和李君汇合。
如果友谊是守恒的。
从别处断掉的支脉,就会完全汇聚流向一条主干河。
它们全都流向了裴斟今。
“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好像有点不一样。”裴斟今的笑容始终灿烂如太阳。
李君本来不想说的,却在这句话后,忍不住说了一句。
已经栽过的跟头,他不会再来第二次。
他没有诉苦那些人对他的态度。
他其实,很不擅长诉苦,也没有求助的能力。
他模糊学到了一点,如果让人知道,有人恶意随意地对待你,换来的或许不是同情,而是其他人会被提醒,意识到原来你是可以欺负的,是可以被恶意对待的。
丛林里得藏好伤口,才不会沦为猎物。
他只说:“好像因为觉得我是有钱人的孩子,朋友发生了一些奇怪的态度转变,但我家并不有钱,至少跟我真的没有关系。所以有些无所适从,有点苦恼。”
他将那样剧烈的受攻击的程度归结为,苦恼。
好像这样,就显得强大坚强一些了。
裴斟今却笑了。
李君敏锐看去。
不是什么嘲笑。
又是那种你怎么这么可爱的态度,裴斟今笑着说:“人就是会这样啊,所以你看,我才不让任何人知道我的情况。”
李君不解:“但你让我知道。”
裴斟今有点傲娇地笑道:“就是知道你不会啊,哥哥你这么好,但不是人人都是哥哥你。”
说这话的时候,裴斟今一边直视前方一边说的。
话很亲昵,语气也好像是认真,但笑容的神情和态度,不知道为什么,让李君觉得虚虚实实的。
就像裴斟今这个人一样。
他好像有被安慰到,又好像没有。
裴斟今的好意好像从他手中洒落的纸钞,慷慨,但能否接住,是不是要接住,接住几张,是李君自己决定的。
他很想全部都要,他需要来自人的好意,需要一些温暖健康正常的情感,抵挡四面八方而来的黑暗冷眼和恶意。
但他又无可避免感到害怕,他好像接不住,不知道是他和世界隔着什么,还是他和裴斟今隔着什么。
又像是怕接到后,在白天醒来看见,那竟然是冥钞。
裴斟今好像没有欺骗他,他其实坦露了他的缺陷,人性的一些阴暗自私自我中心。
比如最初时的阴沉,比如那次情绪不稳的爆发。
比如对真心爱他的女友,表现出的残忍冷酷的痛苦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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