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安甜美的脸蛋上露出一丝惊喜,绿色瞳孔扩大,嘴角撇出一抹笑,笑容越来越大,“你没事啊,”将林斐放下,他仍热情地拉着林斐的手,这种热情让林斐笃定,尤里安估计已经把自己忘得彻底,多年前的情敌现在竟然拉着自己,一脸关心地问东问西,简直像个黑色幽默。
准确来说,林斐本人更像个幽默。
六年过去了,尤里安还是当年那个娇贵小少爷模样,蜜糖一样的眼睛,奶油蛋糕一样甜美的面孔,握着林斐的手皮肤细腻,而林斐,过街老鼠一样把自己层层叠叠得裹起来,还要小心地把左手背到身后——因为衣袖上那个破洞。
林斐有些后悔,之前不应该因为懒惰而迟迟不去补那个破洞,明明当着别人的面去垃圾桶里翻吃的都不在乎,为什么一遇上尤里安,就无法克制地生出诡异的挫败感,伴随着记忆闪回,早就丢到虫洞里的羞耻心突然出现。
林斐哑着嗓子,胡乱回复一通,正想着怎么离开,金发紫眸的雄虫从门外进来。
他手中提着那只作乱的幼虫,幼虫身上淡琥珀色的血液淋了一路,虫足、触角都残缺了,一改之前活蹦乱跳的模样,奄奄一息地偶尔抽搐几下。
走至尤里安与林斐的身边,高大的身影停了下来,视线从尤里安身上,转移到身形单薄、鹌鹑一样垂着脑袋的林斐身上。
视线凝聚在身上,林斐如芒在背,微抬起头,绿色眼眸从沉闷的帽子下出现,对上维德深沉的紫眸,六年时光匆匆而过,维德英俊青涩的眉眼被时光雕琢得更加成熟迷人,身形也更加高大,林斐以前只比他矮一个头,现在个头只刚刚到维德的胸口。
林斐犹豫要不要跟维德打个招呼,毕竟,之前在医院,是维德救了自己,然而,还不等他组织好语言,维德将那只幼虫直接丢到角落,慢条斯理地摘下左手沾满幼虫体液的黑手套,“非工作人员不能入内,你是谁?”扬手将手套丢入金属废物箱,他用纯然看陌生人的眼神盯着林斐。
林斐一怔。
林斐的表情出现短暂空白,喉咙里的声音挤作一团,发出古怪的低哑声音,“……我是阿雷斯特少爷的虫——”
“侍”字还没出口,尤里安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地往林斐和维德中间一跳,“维德表哥好厉害!这只劣雄是被打死了吗?!”
“劣雄”两个字仿佛一个开关,一把钥匙,一刹那,心尖一颤,林斐猛地低头,看向被扔在角落、丑陋、破碎、汁水横流、一只死的不体面的劣等雄虫幼崽。
原来是一只劣雄。
脚步往后一退,林斐的后背贴上墙壁,苍白的嘴唇紧闭。
林斐未说完的话并不重要,尤里安挽着维德的手臂,边往前走边撒娇似的抱怨诸如“刚刚吓死我了”的句子,走到一半,尤里安转过头,声音清脆甜蜜,“喂,你记得去医疗室看看,下次不要乱跑了哦,这里不能随便进!”
……
终端提示音响起。
手指机械地点击“接受通话”,一道略带暴躁的声音从终端传出:
“喂喂,你还在外面吗?”是阿雷斯特。
林斐迟缓地摇了摇头,一只手按住胸口,直面危险的心悸滞后地到来,心脏悸动得叫人害怕
“……在里面。”
延迟感受到的惊吓让肌肉持续紧张,痉挛,乳酸在肌体堆积,麻木的酸痛感蔓延到四肢,熟悉的疲惫涌上心头,将浑身重量靠到身后的墙壁,林斐慢吞吞地贴着墙滑落,维持着一个贴墙半蹲的动作。
“在原地等我,我十分钟后到,不许乱跑!”说完这句话,终端通话就被挂断了。
贴在耳边的手无力放下,手腕处终端的荧光消失,林斐用手臂抱住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他黑色微卷的额发软软地盖住眉毛,刘海下,眼神不聚焦地盯着一处墙面,纯白的墙体明度很高,盯久了眼睛痛,林斐就低头盯地面,视线飘飘忽忽,最终落到身边那只死去的幼虫。
对比之前的模样,这只幼虫的体积小了一倍,林斐眯着眼看了一会,才发现是因为它半边身体都被打碎了,仅剩的一些软趴趴甲壳藕断丝连地黏在身上,两边触角全断了,复眼也惨不忍睹,只保留了一小部分,且黯淡地可怜。
死亡的劣雄幼虫不再带着狂暴的阴云,它莫名其妙出现,全凭本能地行动,最终莫名其妙死亡,幼虫的智商不足以支撑它想明白自己的命运,可林斐知道。
原初大厦是虫族文明社会中的母巢,负责培育虫族社会95%的幼虫,在这数以亿计的虫卵、幼虫中,劣雄还有个名字——养料。
劣雄无法从次级虫母和机器中获取精神安抚,因而天生残缺,这种残缺自虫卵中即开始了表现,像林斐这样能活到这么大的劣雄是不折不扣的幸运儿,大多数劣雄,要不就是死于虫卵内部,要不就是提前孵化,在狂暴状态中快速消耗所积累的一切能量。
幼虫期是劣雄一辈子里力量最强大的时候,劣雄幼虫的危害不只在于它的攻击性,还在于,它的缺陷具有“传染性”,它的心脏、精巢具有一种能使正常幼虫劣化的物质,这就是为什么,正常虫族对劣雄、劣雄幼崽的深恶痛绝。
为了防止劣雄伤害原初大厦内部其他幼虫,也为了不浪费劣虫本身积攒的那些能量,母巢工作人员会计算好时间,在它们孵化前就停止营养供给,物理结束它们的生命,再用特殊方法摘除它们的精巢和心脏,最后将它们变成培育正常虫族的养料。
苍白的指尖悬在幼虫复眼上方,游移到幼虫还在流着琥珀色血液的后胸,一堆破碎肉片中,埋藏着一颗绿色的小小心脏,这是一颗枯萎的种子,也是他人眼中的毒药,象征劣化的不详之地,永远被隔绝在正常的社会之外。
这颗心脏是一间没有窗的铁房子,孤独的囚徒在里面徘徊,侧耳倾听路过的脚步声,以为终有一个脚步声是为他而来的,却不知道,这间屋子于外面的人而言,是绿色的死亡禁地。
林斐将左手掌心轻柔地贴在它的心脏上,指尖传来粘腻柔润的触感,心脏神经仿佛还残留着跳动的余韵。
这只劣雄幼虫,原该像其他牲畜一样,在预定好的日期,无知无觉地死去。
上帝给它开了个玩笑,叫它提前积攒好了力量,逃脱了命定的死期,它于是迫不及待地挣脱虫卵,不大不小地闹了一场,凄凄惨惨地死去,对比其他劣雄同伴,它努力让自己的命运拐了个弯,可仍然回到被设定好的终点,它是林斐的过去,林斐是它的未来。侥幸孵化又怎样?侥幸长大又怎样?
“你在追逐什么?”林斐在心底问。
众所周知,劣雄之所以劣化,是因为他们无法接受次级虫母的精神安抚,提前孵化即是基因里对虫母的渴望驱使,可是,这是虫母消失的时代,冲破虫卵,比正常虫族提前降生,并不会让他们更早找到虫母。
缺少精神安抚的它们智力低下,欲望强烈,侥幸长大,终其一生混混沌沌地渴求着永不会出现的虫母的爱抚。
“值得吗?”林斐喃喃。
出神地盯着幼虫露出的心脏,林斐抿唇,手指犹豫地摩挲了会胸前的衣服,他抬起头,慢吞吞地往周围看。
他所在的这间房,很像是宾馆的前厅,连通着走廊和另外数十间房,那些房门上都带有警示标志,维德和尤里安就进入了其中一间。
联想到这个恋综的主题与“虫母”有关,林斐猜测,尤里安他们进入的房间里极有可能是虫卵培育室,这种地方警备森严,轻易不会有人乱闯入(被阿雷斯特带进来的林斐是个意外),所以,目前来看,这里除了自己,暂时不会有人出现。
林斐在心里给这间房套了一个“暂时安全”的标签,犹豫了几秒,他将手伸进宽松的厚衣服里。
冰凉的手先接触到温热的肚子,再不断往上,触及到某个敏感部位,林斐整个人小幅度瑟缩了一下,手上用力,神情寡淡的脸上出现吃痛的表情,林斐喘了一下,唇间溢出小声的抽气声,他蹙着眉头静止住动作,等疼痛感过去,他才将手从衣服里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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