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林斐闭上眼,似乎感到疲惫,眼前一片漆黑,林斐于漆黑中再次看到了他们——他的父亲和母亲,于是丢失了的记忆如潮涌回归,一遍遍冲击他的心灵,将林斐与外界之间的隔膜冲撞得摇摇欲坠。
睫毛抖动,林斐睁开眼,语调没有起伏地说:“让阿雷斯特……来见我。”
始终坐在林斐的尤里安一开始甚至以为这声音是幻觉,愣了半天,才意识到这真是林斐的话,他看着林斐苍白得像是瓷器的脸,抿住唇,往外看了一眼,从这里看不到人影,但他知道维德和维亚正站在外面说话。
放开紧紧抓着林斐的手,尤里安朝守在林斐床前的其他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看好林斐,而后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门开,光滑冰冷的地面倒映出来者们模糊的身影,黄金、鲜红、灰绿、乌黑的颜色混杂在一起,在雪白的地面上揉为一团污秽。
林斐坐在床上,抬头沉默地注视一瘸一拐走进来的阿雷斯特。
他穿着整齐,脸上甚至还涂抹了用以遮掩伤痕的化妆品,虽然阿雷斯特看上去竭尽全力想要做出一副跟过去一样的姿态,但和他们上次分离之际相比,此时的阿雷斯特异常狼狈。他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有像是被利刃剐蹭出的伤痕,脸上头上缠着医用绷带,左手臂以一种不自然的状态拧着,腿上也显而易见受了重伤。
看到林斐,阿雷斯特的眼睛一红,永远盛气凌人、野兽一样凶狠的眼眸中竟然隐隐有软弱的泪光。
“我要单独和林斐聊一聊,”阿雷斯特的终端发出声音。
尤里安当即开口拒绝:“不行。”
完全忽视脸上阴云密布的尤里安,阿雷斯特举起手上黑色的盒子:“斐斐,你想知道,我是在哪里找到它的吗?我觉得,这可能也和你……爸爸妈妈有关。”
看着阿雷斯特手上拿的小黑盒子,林斐慢慢伸出手。见状,阿雷斯特一瘸一拐地走近,把盒子放在林斐腿上。
林斐低下头,抱住盒子,脸上并没有露出多余的意外的表情,似乎他已经知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
阿雷斯特看着林斐:“林斐,我有话想和你说,单独说。”
林斐抬起头,看了阿雷斯特很久,最后他开口,声音轻得仿佛天边轻飘飘快要消散的云:“好。”
林斐发话,其他人只能不甘心地走出去,临走前,维亚对着阿雷斯特冷冷地说:“这里有监控,我警告你——”
触及到阿雷斯特的眼神,维亚的话突兀地停了下来。
阿雷斯特的眼睛里有惊恐、痛苦、绝望……那些极端的情绪混杂在一起,粘稠得能把人拽进炼狱,维亚没有看过任何一双比这更痛苦的眼睛。
维亚的目光移向木然得仿佛没有灵魂的林斐,心脏突然一阵绞痛,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会有那样痛苦的眼神,除非林斐……
几人离开房间,来到了监控室,监控室中的监控屏如实地呈现林斐病房里的状况。
林斐仍然坐着,抱着怀中的盒子,阿雷斯特站在林斐身前,两人都没有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阿雷斯特伸出手,用触碰易碎物的力气,很轻地触碰了一下林斐的肩头。
“林斐,”阿雷斯特的终端发出没有起伏的声音,但倘若观察阿雷斯特此刻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知道,如果他能发出声音,那声音会多么嘶哑低沉。
林斐没有任何反应,阿雷斯特伸出手,起先动作很慢、幅度很小,然而突然,他迅速用力抱紧林斐,不顾受伤扭曲的左臂因用力而产生的疼痛感,把林斐嵌进自己的怀抱,力道大得似乎想通过这种直接的方式把林斐嵌进自己的血肉。
面对阿雷斯特这样鲁莽的动作,监控室里的人一下子全都面色铁青,然而被抱着的林斐维持着苍白没有生气的状态,连眼睛都没眨动。
不过,因为靠得极尽,自阿雷斯特胸腔、喉咙中传出的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那近似于哽咽的痛苦喘息,他胸腔震动的细微幅度以及心脏跳动的频率,都格外清晰。
有滚烫的液体滴落到自己的颈部,林斐微微侧过头,看到自己肩颈处雪白的病服被鲜血染红了。
阿雷斯特缠了绷带的额头部位不断有血渗出,冲刷了他脸上用以遮掩伤痕的脂粉,于是犹如被利刃割伤的伤痕鲜血淋漓地暴露了出来。
阿雷斯特咬牙切齿,又像是质问,又像是哭诉:“你骗我。”
“说好的,我带你逃,你不能丢下我。”
“你怎么可以,带着那只劣雄一起去死。”
说不清是恨林斐抛下自己,还是恨林斐抛下自己跟那只劣雄跑了,还是林斐选择和那只劣雄一起赴死而不是自己,阿雷斯特的语气中带上了爱意扭曲畸变后化作的仇恨:“我追着你们的踪迹,跑到了那片荒漠的边缘,捡到了你的终端。”
阿雷斯特举起手腕,上面除了他自己的终端外,还有一只已经坏了的终端。
“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阿雷斯特闭上眼,像是要努力压制某种将要喷薄冒出足以摧毁自己的情绪:“我以为你死了。”
终端的声音都因为阿雷斯特此刻极度不稳的心虚而开始颤抖,阿雷斯特的眼泪混在血里流下:“我以为你死了。”
跟着林斐的足迹,跑到偏远星边境的阿雷斯特在那片荒漠的边缘绕了三天三夜,他不敢置信,却不得不接受那个最可怕的噩耗:林斐和那只劣雄跑进了荒漠深处。
最后他几乎是发疯了,丢下了所有的属下,一个人跑进了荒漠,在那里他找到了林斐损坏的终端,还有之前戴在林斐手上的预防手环。
阿雷斯特在那瞬间几乎失去了意识,他跪倒在无人的荒漠,发疯一样的嚎叫嘶吼,发疯一样地用手挖掘脚下的沙子,希望从沙子里挖出林斐,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在意识回归,恢复了那算不上清醒的神志后,阿雷斯特看到风暴。
恐怖的风暴由远及近,沙尘飞扬,所有荒漠上的生物都在一瞬间逃入地下或尽可能地远离风暴,只有阿雷斯特跌跌撞撞地向荒漠中的死神走去,他并不是求死,在看到风暴的一瞬间,阿雷斯特想的是:“是你杀了林斐,对吗?”
他是带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又怀着无比酷烈的仇恨与愤怒向风暴跑去。
林斐木然地看着阿雷斯特,他看着阿雷斯特就像看着画纸上那些小人,不论那些小人做出怎样的姿态表情,都无法触动与它属于不同维度的林斐。
阿雷斯特的身体滑落,他跪在林斐床前,抓着雪白的床单,那些痛苦的回忆显然使他陷入了创伤后的应激,他的身体颤抖得不成样子,拟态与本态因精神状况的极端不稳定而不断交错出现。
“我以为自己会死,但是那风暴里有你的味道,”阿雷斯特喃喃说:“不止是味道,风暴里还有你的声音,你的样子。我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追上你,但是你一直在跑,我怎么也追不上你,我就只能跟着你,一直跟着你。”
林斐轻轻抚摸腿上的小黑盒子,目光飘忽。
监控室内,听着阿雷斯特的话,维亚皱起了眉,他低声重复:“风暴里有林斐的味道,声音,样子……”
一直沉默不语的塞梅尔看着监控屏上的林斐,也低声而虔诚、略带一些感同身受地说:“我也是追随着母亲的味道、声音找到了母亲。”
脑中似乎有一道灵光闪过,维亚与尤里安同时低声说出了一个单词:“《圣母启示录》。”
《圣母启示录》:“精神洪流奔离,那躯壳中不再留有神圣的意志,想要再次聆听圣母的福音,就去追寻那风暴吧。”
教会的内部书籍曾或隐晦地明显地提出,虫母脱离躯壳离开虫星之际,他强大的精神力引起了风暴,风暴中散逸了虫母的部分精神碎片。先哲在《圣母启示录》写下了“追寻那风暴”的指引,但没有虫族真的会去探索风暴,因为那风暴是如此冷漠、残忍,拒绝一切虫族。
教会、政府乃至某些组织都曾派遣军队人员前往风暴边缘寻找散逸的虫母精神碎片,那些军队毫无例外地被风暴撕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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