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电话铃又响了,一定又是催债的人打来的。
平时听惯了的电话铃声此刻仿佛化作了一把利箭,箭尖直直穿透路辞耳膜,让他浑身一颤。
接电话,电话响了就要接电话。
路辞指尖抖得更厉害了,他害怕电话,害怕那些人尖利的嗓音、刺耳的言语,他不想接电话。
但不能不接呀,如果不接的话,他们一定要误会爸爸是和黎平一样的人了,爸爸那么厉害,爸爸是这个家的山,山是不会倒下的。
不过短短几秒钟,路辞手心里全是冷汗,他犹豫且胆怯地看向电话听筒,林咏梅从厨房出来,先他一步接起了电话。
“……芳姐,你再给我们一些时间,老路已经在周转了,我们不会跑的。”林咏梅下意识弯着腰,对着电话那头恳求道,“我们会想办法的,你再给我们点时间,我们一定会把大家的损失补上的……”
路辞将头埋在胸前,如果说催债的铃声是利箭,那么妈妈卑微的姿态就是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搓磨。
林咏梅是那个年代难得的大学生,她性格温柔、待人平和,其实内里是最清高、最不肯服软的。当年她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决心要和一穷二白的路祖康在一起;后来怀了路辞,医生说她身体不好,建议不要这个孩子,林咏梅义无反顾地生下了路辞,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再之后家里生意做大了,总有人想攀关系巴结她,她从不和那些人往来,也不参加阔太太圈子的聚会,宁愿看看书、练练瑜伽、做做饭。
她这辈子没有对谁谄媚过,也从不对谁低头,正因为知道妈妈是什么样的人,路辞才觉得格外难受。
“芳姐,”林咏梅的腰弯得更低,“算我求你了……”
路辞的睫毛一颤,他看向手里握着的黄金剑柄,象征勇气和担当的宝剑仿佛在嘲笑他的怯弱和无能。
他慢慢眨了下眼睛,忽然和被烫着了似的,扔下手中的黄金剑柄,逃也似地跑上了楼。
“砰”地关上房门,路辞靠着门微微喘息,接着双腿发软,贴着门滑坐到地上。
他装作若无其事,在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没事的,他本来就是家里最没用的人呀,爸爸妈妈都说了,让他一辈子都做家里的小福娃,不用成绩好,不用有出息,将来不用干什么事业,他只要每天高高兴兴就够了。
钱有爸爸去借,电话有妈妈去接。天塌下来了关他什么事呢,有爸爸妈妈和哥哥撑着呢。
没事的,没事的,他废物是应该的,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么一个没用的人。
路辞想着想着,喉头涌起一阵酸意,忽然手机震动了起来,路辞吓得浑身发抖,条件反射地按下了挂断键。
手机重新恢复平静,路辞拿起来一看,屏幕显示有“鸟人”的未接来电,原来是季时风打来的电话。
路辞揉揉眼睛,给季时风发了个小猪跳舞的表情包:“我在吃饭呢,没时间和你闲聊。”
季时风问他:“吃的什么?”
路辞说:“波士顿龙虾,还有大闸蟹。”
“这么丰盛,”季时风回复,“行,多吃点,我下星期就回去上课。”
季时风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路辞心里的酸楚稍稍平复了一些。
怎么眼圈又发热了,路辞抬手使劲揉眼睛,季时风全像是能看见似的,发来消息说:“不许用手揉眼睛了,下周见了面我检查,要是眼睛还红,路大富,你就要挨我的揍。”
“我才不挨揍呢,挨揍的是你,”路辞一只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手打字,“你的伤好了吗,还疼吗?”
“好了,不疼。”季时风说,“你呢,没遇到什么事吧。”
路辞给他发过去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我能有什么事,上学坐牢呗!”
季时风的回复隔了一分钟才发过来:“你好好的,有什么事想说了就和我说,想我了也告诉我,我去找你。”
“别来找我!”路辞连忙回道,现在家门口天天都有人蹲着,季时风不能来,他不想让季时风看见他窘迫的样子,“你好好在家养伤,别惹爷生气,等他气消了,我再去看他。”
“路大富,有个事儿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儿啊?”
接着,季时风给他发来了一条语音消息,路辞将手机放到耳边,听筒里传来了季时风低沉的声音:“路大富,我总叫你乖乖的,懂事点,其实也可以不用太懂事。”
路辞又把语音听了三遍,靠着门板发愣,愣着愣着又抬手搓眼睛,上衣袖口洇开了一片水痕。
·
家里人都在保护路辞,不想让他接触这些事情,路辞也下意识地去逃避。
他从地下车库里一个隐蔽的后门上下学,避开堵着家门的那群人;他的手机设置了来电拦截,陌生号码一律不接听;他在的时候妈妈和哥哥总是很小心,不提及现在爸爸和家里的情况。
粉饰出来的太平给了路辞一种错觉,好像真的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问题,爸爸可以解决的,很快就会好了。
周四这天放学,路辞刚出校门口,就听见一个声音吼道:“就是他!背黄挎包那个!他就是路祖康小儿子!”
“操!你们干嘛!”陈放大喊。
七八个人从马路对面冲过来,路辞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的眼前一片血红。
等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浑身湿淋淋的,薄薄的衬衣贴在身上,滴滴答答往下滴着红色液体。
刺鼻的气味告诉他,泼在他身上的是红色油漆。
那些人开始推搡路辞,嘈杂的话海浪似的往他耳朵里涌——
“还钱!路祖康还钱!”
“他把我们的钱弄到哪儿去了!还钱!”
“骗钱的不得好死,出门就被车撞死!”
……
路辞脑子里嗡嗡地响,他想反驳,想说你们别这样,我爸爸不会跑的,我爸爸不是那样的人,我们会还钱的,只是我们现在也被骗了,我们一定会还的。
但话就是堵在喉咙说不出口,路辞被一个男人踹了一脚,跌坐在地,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这些人,手脚冰凉。
边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门卫连忙上来拉住领头的那个男人,陈放护着路辞,骂道:“你们还是人吗!你们来找他有什么用!”
路易狂奔赶来,见到弟弟一身血淋淋地坐在地上,当即就红了眼,怒骂一声后挥着拳头冲了上来。
“他是路祖康大儿子!我知道他要出国读书!他有钱,弄他!”
那群人和路易厮打在一起,保安拦不住,连忙去打电话叫人。
路易被按在地上掐着脖子,失神的路辞忽然浑身发抖,从地上爬起来冲向人群,扒着其中一个人的腰,哑声喊道:“你们别打我哥!别打我哥!松开!别打我哥!”
这些人把路易当作了发泄口,拳头雨点般地落在他身上。
路辞从没有觉得这么无助过,他死命把那些人往外拽,自己也挨了好几拳。
赶来的几个保安把人分开,路易脸上一片血红,不知道是沾上了红色油漆,还是流血了。
“哥!”路辞扑到他身边,“哥……哥!”
“没事,”路易偏头吐出一口血沫,摸了下弟弟的脸,“哥没事。”
·
路易被送到了医院,检查之后发现是脑震荡,身上有挫伤,最好留院观察一晚。
路辞赶回家洗了个澡换了个衣服,连忙就要赶回医院陪他哥,下了楼,看见林咏梅拿着手机发怔,而后手一松,手机“啪”地掉在了地上。
“妈,”路辞问,“怎么了?”
林咏梅就和没听到似的,怔怔地站在原地。
阿姨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爸爸进医院了,胃出血,真是造孽哦……”
路辞站在楼梯上,感觉到了一阵锥心的凉意。
天好像真的塌了,爸爸妈妈和哥哥也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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