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站在那里晒过太阳。
以为自己往后一生都会如此。
阮乔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秦濯伤的是手指,他来眼科病房干嘛。
按了按太阳穴,阮乔转身要走,却猝不及防地看见一个身影。
男人依旧高大挺拔,就像他在大三演讲时一闪而过的背影。
那个拿着盲杖的男人,原来就是秦濯。
阮乔眼前开始模糊,他看着秦濯用盲杖熟稔地探路,左手小指打着石膏。
他脚步平稳而坚定,像一个正常人。
可阮乔知道,在他自己失明的那几天,只是在病房里就已经磕磕碰碰了无数次。
云淡风轻之下要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
秦濯在花坛旁的长椅坐下。
阮乔感觉他在晒太阳,
看不见光的人总希望离太阳近一点。
他身后不远处两个小朋友在地上用石子画画。
小男孩说:“看,那是个瞎子。”
小女孩好奇:“啊……瞎子怎么走路呀?”
“用那根棍子啊,戳戳戳。”小男孩用手在空中比划。
小女孩第一次见到活的盲人:“好厉害啊。”
“切,”小男孩抛抛手中的石子,不服气问,“你说我们砸他一下会不会被发现。”
“不好吧……妈妈不让用东西丢人。”
“哎呀,就一次嘛,反正他也看不见。”
阮乔想上前阻止时已经来不及,小男孩手中的石子嗖得砸在秦濯肩头。
挺括的黑色衬衣上留下一抹灰。
两个小朋友都捂住自己嘴巴。
阮乔也屏住了呼吸。
他以前不敢想象,会有人敢用石子砸秦濯。
他也不敢想象诡谲冷漠的男人会有什么反应。
静止的阳光下,落在秦濯身上的树影摇晃了晃,有鸟雀扑棱翅膀飞走。
秦濯甚至没有朝石子飞来的方向转动一刻,他只是淡淡拂了下肩头,拂去被染上的灰。
“你看,我就说他看不见吧。”
小男孩见危机解除,还想捡石子,被小姑娘拦住:“你真讨厌,你再丢我要回去告诉妈妈。”
小男孩脸一垮:“告状精!”跑去自己玩了。
小姑娘犹豫一会儿,怯生生朝秦濯走过去。
即使知道这个叔叔看不见,她还是有点害怕。
“叔叔对不起……”小女孩捏着手指说,“刚才是我哥哥丢的你。”
“嗯。”秦濯面无表情地应了声。
过了会儿,小姑娘见秦濯没再说什么,大着胆子问:“叔叔,你手里拿的什么呀?”
秦濯刚刚坐下后就掏出了皮夹,一直握在掌心。
他不是一个有耐心解释的人,更厌恶别人过问他的私事,阮乔想小姑娘听不到答案一定要失望了。
但秦濯一直冷硬的嘴角却泛起一点淡淡的笑。
嗓音低醇温柔得如同五月的风,他说:“这里面有一只很可爱的小狗。”
“哇,真的吗!”小姑娘拍了下手,“叔叔叔叔,我可以看一眼吗?”
秦濯用没受伤的手指打开皮夹,从里面取出半掌大的卡片。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
“咦?”刚要说话,看见叔叔身后的大哥哥在用力向她摆手,在嘴唇比了一根食指。
聪明的小姑娘会意,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还是和秦濯告别说:“叔叔,我要去找妈妈了,叔叔再见。”
小姑娘离开,阮乔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秦濯面前,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从秦濯说里面装着一只小狗时,他就猜到了是那张生日时送的许愿卡。
后来被他用墨水泼脏。
在秦濯打开皮夹的过程中,阮乔在想这张刮画卡会变成什么样子。
也许那些黑色的蜡都被秦濯刮去,至少这样在彩色的底色上还有他们一起画过的轮廓。
但阮乔怎么也想不到的是。
被秦濯一直珍重带在身边的,只是一张白卡。
一张什么也没有的白卡。
秦濯不会知道,真正属于他们的刮画卡,已经在公园那次冲突中被公子哥丢进了湖里。
唐礼不忍,只好从旁边画摊那儿裁了一张大小材质都一样的卡片给秦濯。
他日夜带在身边,常常贴在心口的,只是一张什么都没有的白卡。
阮乔捂着嘴,呼吸颤抖。
他不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能猜出个大概。
他回国后其实有想过,这么多年,秦濯身边有人了吗?
然后他听闻了宿舍楼下的玫瑰,走过了奇形怪状的草莓园。
看见眼睛失去光明的秦濯守着一张白卡度过五年。
秦濯似是晒够了太阳,握着盲杖起身。
他站起来还是那么高,阮乔还是要仰视他。
但看不见的人在无人时会习惯性地微微垂眼。
仿佛在和他对视。
暗灰色的眼睛,被精心护理定期训练过,从外观看依然是一双很美的眼睛。
但只有真正见过它卓然神采的人才知道,现在没有光彩的眼睛有多令人心碎。
角膜似乎感知到了前主人,它
在剧烈地疼痛。
阮乔泪流满面,无声无息。
他看着秦濯按来时的路线转身,目光越过他平视着前方,和他擦肩而过。
最后见面的那天,秦濯说,宝宝,我们再也无法对视了。
秦濯离开后,阮乔手脚皆软,坐在长椅上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去找了一个人。
离开医院时,阮乔在医院门口碰到白颜。
如果不是看他提了好多个保温盒,阮乔都要怀疑白颜是不是在跟踪自己。
“见过了?”白颜问。
“远远看了一眼。”阮乔不想和白颜解释太多。
这些年他已经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没想到白颜却崩溃了。
“你怎么能这么事不关己啊?”被恨和爱煎熬了很多年的人控诉,“阮乔,他是为了你才瞎的!”
阮乔狠狠掐着指尖,公事公办说:“当时我并不知情,如果知道一定会制止他这样做。”
“不知情就能盖过一切付出?”白颜红着眼失笑,“所有人都说他心狠,最心狠的人是你才对吧?”
矜贵的男人哭着说:“他多骄傲的一个人啊,他明明可以只给你一只眼睛,可他说你要当画家的啊,一只眼睛要多不方便,那你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难道只有你有理想吗?你知道每次编程都要把代码全部记在脑子里有多累吗?以前他连着工作两天都不会累,现在却总是要停下来休息,你知道让一个天之骄子承认自己无能有多残忍吗?!”
“你别总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他是辜负了你一颗十八岁的少年心,可他没有付出代价吗!”
如果放在以前,白颜一定会严防死守阮乔。
可如今得知阮乔没有接近秦濯,他却哭了。
不管白颜承不承认,阮乔这次回国后,都是一次次被他推向秦濯的。
阮乔问:“白先生,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白颜和阮乔对视良久,慢慢擦掉下巴的泪珠,又变回那个高雅得体的白少。
他说:“因为我比你们都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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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乔晚上回到酒店,三个室友正兴致勃勃地制定出
行计划。
他道歉说:“我从明天开始,要去医院做志愿者了。”
陆然正坐没坐样地摊在床上,听见阮乔说的倒也不意外,搞创作嘛要体验生活。
他问:“要去几天,全天吗?是在哪志愿,说不定我也能去志愿志愿。”
阮乔只简单回了个扶潭。
陆然听罢顿时神色一紧:“你去那儿干嘛?”
阮乔探知地看向陆然:“那儿怎么了?”
他太熟悉陆然了,如果扶潭没有别的状况,陆然一定会说那可巧了,咱不是还在那儿看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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