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着他娓娓道来的话语,心中稍安。
他又说:“还有一点不同。”
“……嗯?”
“现在你可以更加从容地为任何事、在任何时间找我,因为你已知道,我时刻渴望着你的声音。”
送你到楼下后,谢问东说:“下班我来找你,陪你过寒食。”
你抿了抿唇,告辞离去。
你并未回银行,而是去了一家商店。笔,墨,纸,砚,印泥,你手指颤抖,专注地一样样挑选过去。
上一次送出这份生日礼物,是在大三那一年的寒食节。那时的你专心备考,沉浸阅读,现实中有陈知玉的聊天陪伴,网络上有X的悉心倾听,有赵甲陪你吃火锅,下围棋。那是你最快乐最放松的一年。
而在那之前的高中,就算再忙碌,你也会提前准备好一切,在寒食节当天送出生日礼物。
可如今,你已三年不曾提笔。
你将挑选好的东西放在收银台,收银员问你要不要袋子,你微笑着点了点头。
在她一样一样扫描物品时,一阵悠扬的歌声飘入你的耳中。你抬眼望去,街对面的红色舞台上,一群穿着演出服的小孩子们正在伴奏中唱歌。
他们唱的是一首词。
“一竿风月,一蓑烟雨,家在钓台西住……”
你浑身僵住,脚边似乎又溅起了渤海的潮水,雪白的浪花打湿了你的裤腿。
小孩子们的声音清亮单纯,那样无邪又热情:“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
“潮生理棹,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
世界成为了真空,一瞬间,你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那空灵的歌声,一遍遍在耳边回荡。
收银员疑惑地伸出手在你眼前晃了晃,她的嘴巴在一开一合,似乎在说话,可你听不见。
你僵硬地掏出手机,扫码付款,浑浑噩噩地往外走去,却在门口被人拉住。
追上来的收银员焦急地对你说着什么,往你手里塞了个袋子。原来你忘了拿走刚才买的东西。
你像行走在海底一般在马路上恍恍惚惚地走着,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在脑中形成一滩光怪陆离的破碎噪音。偶尔有尖利无比的喇叭声穿透耳膜,刺得你太阳穴突突直跳。偶尔有惊恐的面孔从你眼前闪过,偶尔停下后,发现四周无一处熟悉。
你不记得你是怎么回到家的。电子门锁呲啦一声,门开了。一只白色的狗奔到你的脚边,兴奋地围着你打转,它站起身用两个前爪扒拉你的膝盖,冲你软软地叫。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你趴在洗手池上不停呕吐,胃里早已吐空,到最后只能吐出胃液和胆汁,喉咙口如喝了硫酸一般灼烧疼痛。
到第八次趴着吐时,你额头发烫,连呼吸都是滚烫灼热的。关上水龙头直起腰的瞬间,你扶着墙差点站立不稳,眼前的场景忽近忽远,天花板如巨大的飞盘向你旋来。
窗外已经黑了,屋里只能隐隐看见家具的轮廓。
你在黑暗中摸索着去卧室拖来被子,而后裹紧被子蜷缩成一团坐在洗手池旁边的地面上。胃和肠子都绞作一团,你疼得浑身剧烈发颤,却还要一次次强忍晕眩和疼痛,直起身来对着洗手池呕吐。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你靠着墙壁半昏半醒,额头的滚烫让你意识模糊,眼前的一切都被扭曲成光怪陆离的怪异图像。你顺着声音望去,手机正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在震动中泛着微光。
等你终于攒够力气挪过去拿起手机,铃声已响了十次。
你指尖颤抖,努力地滑动了好几次,终于接起了电话。
“我在门外。”他的声音依旧沉稳,“顾兄,开门。”
你说:“你不要管我了。”
你的声音早已在多次呕吐下变得沙哑无比,如粗糙的砂纸互相摩擦,又因发烧与虚弱变得无比轻微。你说出的那句话近乎气音,连你自己都听不甚清。
可他显然听见了。
他逻辑清晰,话音笃定:“下午你答应了让我来陪你过寒食,不能食言。”
你无力地垂下手,指节砸在冰冷的瓷砖上,痛楚钻心。
他是心无所住的大侠,潇洒的理工男,你却是敏感多情的酸腐文人。他不会被思虑绊住,可是你呢?仅仅是一首词、一个微不足道的亲戚,就能轻易让你碎裂至此。他想渡你,可你那么容易被磕伤、那么容易被琐碎的东西刺得鲜血淋漓,你随时随地的碎掉,脆弱至此,卑微至此,软弱至此。
他无法渡你,你只能自渡。
你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你不要管我了。”
砸落在地上的手机里传出他的声音,被扬声器放大的声音沉稳无比,在滋滋的电流声中飘入你的耳中:“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下午你不相信我能逗你开心,可你依然笑了,不是么?”
你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紧抱着双腿而坐,滚烫的额头无力地垂在膝盖上。
“宝贝。”他第一次这样叫你,却并无缱绻暧昧,只是简洁有力、不容置疑,“开门。”
你垂头无声地啃咬着膝盖上的骨头。
他并未再劝,只是安静地等待,绵延不绝的细细电流声表达着他的决心与耐心。
你用齿根用力咬住衣服,牙齿酸楚,沉默地抗拒。
他开口了,只一个字:“乖。”
你的喉口发出无声的呜咽,放弃抵抗似的闭上眼睛,轻声道:“密码是132697.”
第78章
十分钟后,你躺在了床上,被两条厚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渐渐地温暖了起来。
当初装修时为了采光,你把能拆的墙都拆掉了,主卧与客厅被一面半墙隔开。此时透过洞开的门与半墙,你看见谢问东正在客厅忙碌。
你按着胃坐起身,掀开被子正要下床,谢问东恰好端着热水拿着药进屋来。
“吐垃圾桶里。”他把药和水放到床头,把你按回床上,“不许来回折腾。”
你脸色苍白,强忍着喉口的呕意,声音沙哑地拒绝:“脏。”
他把垃圾桶放到床边,扶着你的肩膀:“没关系,我来收拾。”
其实你早已吐不出什么来,呕得撕心裂肺也只吐出了一点胃液。谢问东温热的手掌在你胃部一下一下顺着,他给你递纸,又让你喝了些热水。被他塞回被窝后,你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你感觉到他靠近,探了探你的额温,脚步声远去又折返,一条温热的毛巾覆在了你的额头上。
“宝贝,你哪里难受。”他问,“胃疼,还是肚子疼?”
你近乎气音:“都疼。”
“估计是急性肠胃炎,家里的药不对症,我让医生过来给你挂水,可以吗?”
你含糊地嗯了一声。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说话间总是带着游刃有余的从容,语调沉稳有力,让人不自觉就想听信于他。
一粒圆圆硬硬的东西递到你嘴边,他说:“张嘴。”
你听话地张开嘴,那粒东西化在喉间,有甜丝丝的凉意,润泽着受伤的喉咙。
“含着就好。”他说。
你虚弱至极,疲惫至极,可肠胃的难受时刻折磨着你,让你连安睡都做不到。你不停地翻来覆去,额头的毛巾一次次滑落,又被他一次次覆回你的额头。
医生很快来了。或许是谢问东在电话里已描述过症状,所以医生并未再让你劳神回答问题,简单的诊脉后便为你挂水。
冰凉的针头扎入左手静脉,你下意识地痉挛了一下。
谢问东握住你扎针的那只手,他掌心温热,一点一点暖着你的指尖和指缝。
他说:“别多想,睡一觉就好了。”
你睁开眼睛看他,他坐在台灯暖黄的灯光下。
他用纸巾为你擦去下颌的冷汗,低头看你:“怎么了?要聊天么?”
你说:“你带的什么。”
“火锅底料和食材,原本想今晚陪你吃的。”
你说:“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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