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你的对面,剪裁合体的西装一尘不染,即使坐在喧嚣嘈杂的街边,他的姿势依然优雅得如同坐在最顶级的米其林餐厅。他端起杯子喝着茶水,眼神沉静而关怀,声音不疾不徐,音量并不大,却正好清清楚楚地传到你耳边。
几年之后你回想今夜,才会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你确实不需要抱歉,也不需要觉得狼狈。因为在漫长的以后,你会数次趴在他怀中或腿上,将他昂贵的西装哭湿,每一次都比今夜更为狼狈。
热腾腾的烧烤端上来后,你才发现没有点酒。
他说:“先吃饭,我来准备酒。”
过了一会儿,一位酒店服务生模样的人从出租车下来,走到你们的桌边,将一个长方形盒子放到桌上,礼貌地说:“谢先生,按您的要求取来的物品。”
“非常感谢。”谢兄接过盒子,从皮夹里拿出一百块递过去,“天冷,请买杯热奶茶喝。”
服务生道谢接过,离开了。
谢兄向你解释:“我刚好有一瓶酒,所以请酒店前台工作人员去房间为我取来。”
你问:“谢兄不喜欢啤酒?”
他说:“白酒能喝得慢些,可以慢慢聊。”
他拆开酒盒,里面是一瓶茅台酒,生产日期写着1971年。
你在他倒酒之前制止了他,有些忐忑地说:“这个很贵吧?咱们不用喝这么好的酒……”
他笑了起来:“物品而已,能取悦人,才是可贵。”
他为你们倒上了酒,举杯与你相碰:“第一杯,敬涪江。”
杯中酒液纯净,入口绵柔,清冽甘爽。
你放下空了的酒杯,指尖摩挲着杯沿,问:“谢兄今晚一个人看江,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不算伤心事。明天要去赴一场重要的应酬,所以散散心。”他为两个杯子满上酒,说,“我让秘书为我订一张飞四川的机票,但不要告诉我目的地。所以我来到了这座城市,看到了涪江,遇见了你。”
你望向他。
他语气沉稳地娓娓道来:“我第一次做生意,遇人不淑,合伙人卷款潜逃,并且泄露了一些核心数据,导致公司运转和资金周转都出现了问题。明天,我会去当地的最后一家银行,说服行长为公司发放贷款。”
你安静地听着,问:“如果不能说服怎么办。”
“就再想办法。”他动作优雅地吃了一串五花肉,脸上依然带着从容的淡笑,似乎对一切成竹在胸,丝毫不见焦急或慌乱,“明日事,明日再愁。”
你沉默地用指尖划拉着木头桌面的纹理,半晌后反应过来,望着桌上那瓶1971年的茅台酒,问:“我们喝的是你准备送给行长的礼物?”
“现在不是了。”他笑出声来,“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去管明日之事呢?”
你木然地望着他,半晌后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无奈道:“谢兄你……”也太心大了。
“怎么?”
“像武侠小说里的大侠。”
他笑问道:“顾兄这是在夸我么?”
“嗯……”
“别说我了。”他为你们斟上酒,“顾兄你呢?是在为什么事烦恼?”
你慢慢地喝完酒,说:“我以前在这里念高中,今天回来看看。”
他问:“高考发挥失常了么?”
“嗯。”你说,“对不起,因为这个哭,很矫情吧。”在他遇到的事情面前,你觉得你的心事不值一提。
他说:“为什么矫情呢?高考一定是对你打击很大,所以才会哭的吧。”
酒液让你脑袋有些晕眩,思维也变慢了,你说:“因为考差,走上了一条不喜欢的道路,学了一些不感兴趣的知识,那些知识对我来说没有用处,也没有意义。”
他说:“没关系的,你可以回到你想走的那条路上去。无论什么时候启程,现在,或是五年后,十年后,都不会晚。所以你不用急,也不用难过。”
他语气温柔和缓,莫名地让你想起了X的一句话。
“等你的人,不会因为雪停而停止等待。”
同样的平和,同样的抚人心。
他温和望你,又道:“是因为这个,所以一直哭么?”
你有些醉了,轻声道:“为什么说一直?”
“喝慢一些。”他让老板添了热茶,为你倒上一杯,“喝点热茶缓缓。因为你眼睛周围很红,一定是哭了很久。”
你其实很爱与年长者聊天,因为他们阅历丰富,谈话内容有趣。可年长者又有着同样的弊病,总爱高高在上地指导,苦口婆心地劝诫,以过来人的语气告诉你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可他们忘了一点,人类的本性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有些南墙,总要自己去撞得头破血流,才算是真正活过。
可谢兄是不一样的。他从未有过任何的指导与评判,他只是耐心地听着,为你倒茶。
天空又飘起了蒙蒙细雨,烧烤店的老板撑开顶棚,你们便坐在一弯新月之下,沙沙雨声之中。
你对他讲围棋社的趣事,学校里的八卦,他对你讲创业中的奇事。你们互相认真倾听,谈话真诚,明明是初遇,却有久别重逢的亲切。
一瓶酒见底后,你已有七分醉,便起身冲他抱拳:“与谢兄相谈甚欢,今日一别,希望来日山水相逢。再会!”
说完便想离开,脚下却是一晃。
谢兄起身扶住你的手肘,惊奇地看向你:“怎么如此突然就要离开?”
你扶住晕乎的额头:“……因为我醉了。”
“顾兄准备去哪?”
你诚实地说:“不知道。”
“让我送你去休息的地方。”
“不行。”
“为何?”
你抬头看他:“因为我醉了。”
“正因为你醉了。”
“我醉了,所以要马上离开。”
谢兄看起来有些无奈了:“你醉了,所以让我送你去休息。”
“不行。”
“为何?”
你晃了晃晕晕乎乎的脑袋,叹了口气:“我发小说,我喝醉了会撒娇。所以……要马上离开。”
第40章
说完那句话后,你晕得更厉害了,估摸着有八.九分醉,思维完全停滞,脑中一根筋似的只有那一个念头——在不受控制地开口撒娇前赶紧离开。
奈何你一动就是天旋地转,谢兄担忧地望着你,扶住你的肩膀:“还好吗?”
“唔……”你慢半拍地晃了晃脑袋,“我喝醉了。”
你机械地重复:“我要先走一步。”
“没关系的。”他的声音隔着层纱,像是从天边传来,“撒娇也没关系,别急,来,坐下缓缓,喝点热茶。”
听到“没关系”三个字,纵然醉着,你却一下子放松了:“真的会没关系吗?”
你问得认真又仔细,似乎只要他说出一个答案,你就会奉为真理。
“嗯。真的没关系。”他说,“生死事大,其余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杯热茶递到你唇边,你缓慢地喝了两口,摇头说不要了。
“要坐吗?”他问。
“不坐。”
“行。”
你执意站着,却不太能站稳,下意识地靠着谢兄的肩膀。你们身高相仿,此时你垂头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鼻尖触到他的衬衣领口,一阵清冽的洗涤剂味道涌入你的鼻腔,还有一股混杂着雪松的淡淡沉香味。
你咕哝道:“乌木沉香。”
之前你陪着秦悠去专柜买香水,似乎在某个品牌的试香处闻到过这个味道。
你感觉到他低下头,下颌从你头发上划过,他问:“顾兄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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