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问东熄了火,说:“我送你上去。”
你靠着椅背,偏头看他。
他略微靠近,皱了皱眉:“哪里不舒服么?脸色好差。”
你轻轻嗯了一声,说:“我胃疼。”
说是胃疼,并不算骗他。从看见那个号码开始,你全身都在痉挛发颤,胃里更是翻江倒海般拧搅着。可心脏拧搅得更厉害,于是你短暂忽略了胃部的不适。
谢问东松开安全带,拉开车门:“上楼吃药。”
你再次拉住他的手腕:“陪我坐一会儿可以么?”
你轻声又喊:“谢兄。”
他望着你,合上了车门。
你说:“可能是喝酒凉着胃了,等会儿喝点热水睡一觉就好了,我有经验。”
谢问东嗯了一声,倾身过来,手掌探入你敞开的外套,隔着一层薄薄的t恤覆在你的上腹,稍微用了些力道按揉起来,口中问:“想好雪顿怎么过了么?”
雪顿节是藏区的一个民族特色节日,会有七天的假期,你顺着他的话音想了想,说:“不知道。”
你又笑:“你摸我肚子的动作怎么越来越娴熟了。”
谢问东也笑了一下,说:“想去自驾游吗?林芝怎么样?不算远,很方便。带你去吃石锅鸡,去米林徒步,森林里或许能捡到草莓和松茸。”
你说:“盼盼怎么办,它每天都要出门溜溜的。”
谢问东说:“带它一起。”
“可以吗?”
“只要你想,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低低地笑了笑,说:“让我想想。”
“嗯。”他说,“不急,还有一周。”
贴着大腿的手机已经滚烫,你隔着牛仔裤握了握手机,微笑地说:“我好多了,谢兄,那我上楼了。”
“我送你。”
你并未拒绝,与他一起乘电梯上了顶楼。随着电子门锁叮当一声,已长成大狗的盼盼欢快地扑了上来。
你弯下腰摸了摸雪白的大狗头,说:“爸爸回家啦。”
盼盼兴奋地汪汪了两声,围着你绕圈。
等你洗漱完换上柔软温暖的睡衣,谢问东已经烧好了水,准备好了药片。
你很乖地吃了药,上床裹紧被子,一副马上要睡觉的模样:“谢兄,快回家吧,路上开车小心,到了记得给我消息。”
谢问东嗯了一声,说:“那天发给你的安装包,我写入了一个新的功能,你有发现吗?”
你被勾起了兴趣,问:“什么新功能?”
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那就要等卿自己去发现了。”
他说:“晚安。”
他离开了。
你在黑暗中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然后撑着床起身,来到玻璃隔门外,隔着一层窗纱看向楼下,黑色宾利正缓缓驶出车位,而后扬长而去。
你站了半个小时,回到床头拧开台灯,拿出手机。
三十二通未接来电。
你静静地等待着,两分钟后,屏幕再次跳动起来。
你从未想过当缩头乌龟,你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你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似乎没想到你会接起,那边陷入了沉默。
你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冷若冰霜的声音穿透三年时光,再次激起你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我有没有教过你,错过了长辈的电话,要主动打回来?”
你高估了自己,你并不能平静以对,于是你点开手机的文件夹,开始安装谢问东那日隔空投送来的“聆声听音”软件。
等你登录久违的播音账号,右上角的听众人数变为1,你终于积攒起了说话的力量。
这次预想中的通话,果然按照你的预想发展。
她先是愤怒、批评、居高临下地责备,等发现这些手段已经对你失效。她开始软弱、哀求、声泪俱下。
她向你道歉,说她做错了,只要你愿意回去,她会把之前的钱还给你。那些钱哪里比得上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儿子你就原谅妈妈这一次,以后你想考研就去考,妈妈给你买好了考研的课本。母子哪有隔夜仇?
你想笑,于是你笑了。
她哭得更厉害了,说这几年身体变差很多,去医院检查出是晚期,活不了多久了。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想再见儿子一面。
你漠然地不为所动。
所有手段都失效后,她开始破口大骂,用尽全天下最难听的话骂你。每一次听她谩骂,你都会在心里赞叹,原来人的嘴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前所未见。
半个小时后,你用一句冷情的话结束了这次通话。
“等您两人到达国家法定退休年龄,我会每年往您的账户打赡养费,除此之外,我们此生不会再有任何联系。”
说完后你果断地挂了电话,将那个号码拉黑。
这是你第一次挂长辈的电话,二十三年的陈规教条在过去将你一圈圈死死捆住,你被它们勒断了筋骨,破坏了心脉。它们在这一刻粉碎。
你愉快地随手一抛,手机在羊绒地毯上弹跳了几下后,被盼盼叼着放回床上。
“聆声听音”软件仍在运行。
屏幕上多了一条弹幕。
X:睡不着么?
通话的优先级高于应用软件,因此在刚才通话的半个小时,软件里自动开了闭麦。
你想畅快地大笑,却又怕吵到邻居,也怕吓到谢兄。可是你满心的火热无法发泄,于是你点燃了烟,手臂上很快出现七八个圆形的黑红相间的烟疤。你小心地避开了之前的伤口,那些是谢兄一点点为你涂抹金疮药和玉骨生肌丸,才好不容易消除的。
你开了麦:“听你说加了新功能,就下载来看看,可太困了,刚登上就睡着了。抱歉打扰你。”
你话音很轻,尾音却不自觉上扬,带着些微的笑意。
X:卿很开心么?
你眯了眯眼,盯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微笑说道:“嗯,做了个好梦,被盼盼吵醒了。”
不够,还不够。
你拿过床头的小刀,轻轻地划开皮肤,血液顺着小臂蜿蜒而下,流过淡色的青筋,流过苍白的手腕,顺着指尖滴落。你用另一只手的掌心接住滴下的血液,免得它弄脏地毯或床单。
“谢兄。”你温柔地叫他。
刀尖再次划破了皮肤,蜿蜒的刀痕是一个向上的半圆弧,与更衣室里用小钢片钻出的孔挨得很近,像一个篆刻中的“上”字。
“谢兄。”你说,“你是我的男神。”
他发了一句什么话,你并未去看,你已看不太清,眼前只剩如大火蔓延般的红色。
“在涪江畔的那一晚,那瓶71年的茅台酒,是你准备第二天送给银行行长的礼物。”你声音轻软低慢,像在吟诗,“你说,你跑遍了所有银行,那是最后一家银行。可因为一句投缘,你把那瓶酒开来喝了。你完全不去考虑第二天的事情。”
“好酷啊,谢兄,那样的魄力,那样的潇洒……”
你微笑道:“谢兄,你是我的男神啊。”
又是一刀落下,形成了一个篆刻中的“下”字。
你想到那日在他的办公室,你坐在扶手上,他揽着你的腰身,看着你为他设计印章。
血迹浸湿了你的睡裤,你将双腿悬在床边,避免血迹渗入床单,床单洗起来很麻烦,你讨厌麻烦。
“上下钓鱼山人。”你说,“谢兄,你送我这枚印章吧。”
你又说:“谢兄,我去一下卫生间。”
你将手机留在床上,去卫生间用湿毛巾简单地擦去血迹。然后你去了客厅,往书包里装上伏特加与压缩饼干。
血止不住,你用一条新毛巾将手臂缠起来,可血还在顺着指尖往下滴,于是你戴上手套。你脱下沾血的睡衣睡裤,换上外套、牛仔裤与运动鞋,拿上钥匙,背上书包。
你向卧室走去,中途因为失血头晕看不清楚,撞在了门上,额头一片火辣辣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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