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搂着她的肩膀,看着车窗外。凌晨的街道寂静又空旷,泛着薄薄的凉意。
“宝宝,我觉得你不开心。”秦悠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你低头看她,她蹭了蹭你的下颌,仍闭着眼睛,轻声道:“我今天才感觉到,你好像……嗯,一直在戴着面具。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酒醉让她的声音缓而慢:“两天前在酒店,我帮你揉胃,问你是不是这里疼。那时我看着你的眼睛,清楚地看到,你第一反应是想否认。但可能是因为太疼了,又可能是你太累了,所以你承认了,你选择对我坦诚。”
“所以我那时特别开心,觉得和你特别近……但是有了对比,我觉得今天,和你特别远。”她呢喃地像在说醉话,却又字字清晰地飘入你的耳朵,“脆弱的人才是真实的人,完美的人是戴着面具的,你好像在藏起真实的你,扮演一个……嗯,扮演一个完美的男朋友。”
她又蹭了蹭你的肩颈:“宝宝,我难过啊。”
你安慰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只是喝醉了,睡一觉就好了。”
出租车转了个弯,停在学校南门,你扶她下车,她却好像根本没喝醉,走得又直又快。
你沉默地跟在她身侧。
走到一半她停下脚步,问你:“可以看你的手机吗?”
你掏出手机解锁,递给她。
她看了一会儿后还给你,闷声嘟囔:“乜也冇。”
“什么?”
她瞅了瞅你,又说:“女朋友检查手机,你怎么都不紧张的。”
你笑了下:“为什么要紧张。”
“可我反倒希望你能紧张。”
这句话说得模模糊糊,但你好像听懂了。
说话间已到了她的宿舍楼下,你像往常一样亲吻她的额头,对她说晚安。
她觉得你在难过,你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也在难过。
或许,一切只是错觉。
第二天是周六,秦悠只字不提昨夜的那番谈话,就像真的只是醉后的胡话。她兴冲冲地拉着你去市里逛街。
女孩子逛街时总是活力焕发,有用不完的精神头。进了一家饰品店后,秦悠在镜子前试发卡,你拎着她买的大包小包,坐在沙发上休息,拿起茶几上的杂志翻看。
突然,一道有些迟疑的声音响起:“顾如风?”
你抬起头,惊讶地发现站在你面前的人是钱渊。
“真的是你!高考完你就失踪了,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钱渊走到你身边坐下,显得很高兴。
自从药王谷事件后,你与他的关系一直不尴不尬。高三时你与苏锦华的和好,更加加剧了你与他的疏远。此时在这里遇到,你有些百感杂陈。
钱渊问:“对了,你咋在这啊?”
你说:“陪女朋友来的。”
“你交女朋友啦?真好,真好!”
你想到高中时,钱渊三番五次语重心长地劝你离苏锦华远些,非常怕你被“带坏”。此时见他如释重负的模样,你不由得笑出了声。这一笑缓和了气氛,你又想起了共同赖床的革命友谊,共同罚站的糗样——虽然后来友情发生了变化,但在最初,一切都是真诚的。
你们聊起大学生活,分享见闻。这是你第一次与过去的人聊现在的事,你的心脏在隐隐作痛,但你表面上维持着平静。
“我选好了,走——”声音戛然而止。
你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高中同学。
你终于明白在刚才的聊天中,钱渊的态度为何有些小心翼翼。
此时钱渊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站起身来,缓和气氛:“哈哈,大家都认识,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如风,你还记得张佳琴吧?现在她是我的女朋友。”
你当然记得。那封从未拆开的粉色情书,班里的流言蜚语,莫名出现在你桌兜里的卷子,你罚站的那节数学课。当然记忆最深的,是食堂的角落,钱渊吞吞吐吐的指责,他把朋友和爱情放在天平的两端,属于朋友的那一端高高跷起。
刚刚重获的“友谊”转头就打了你一巴掌。你有点想笑,礼貌地冲他们两人一点头,拎起沙发上的东西,准备离开。
这时秦悠拿着两个发卡跑过来,迫不及待地问:“宝宝宝宝,哪个好看?”
她立刻发现了气氛的不对,看向钱渊和张佳琴,问你:“认识的人?”
你点了点头:“嗯,高中同学。”
你看向发卡,一个是丝绒雾面的浅绿,一个是棉麻织就的酒红。
“都好看。”你说,“还有喜欢的么?一起拿上吧。我去结账。”你迫不及待想离开这里。
秦悠却拉住你的手:“别急嘛。”
她对着钱渊和张佳琴嫣然一笑:“我第一次见到如风的高中同学,幸会幸会!”
张佳琴从见到你开始就僵住,钱渊笑着打圆场:“你好,你好!我是他高中时的朋友,也是舍友。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有缘!”
“可我没听他提起过你们诶。”秦悠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而且我家宝贝刚才说的是同学,不是朋友喔。”
钱渊脸上的笑僵住了。
她又说:“当然,可能是我听错了。”
“没有听错。”你单手拎起沙发上的购物袋,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悠悠,走了。”
秦悠对着他俩又是灿烂一笑,乖乖地被你拉着离开。
一走出饰品店,她立刻拉着你问:“他俩是不是高中时欺负过你?”
你说:“只是一些小误会。”
你言简意赅地讲了讲事情的经过,她听完眼睛都瞪大了,咬牙切齿地恨不得冲回去揍钱渊一顿。你好笑地安慰她,说要不是今天遇到,你早都忘了。
她却一直闷闷不乐。
直到中午在餐厅吃饭,她才对你坦诚:“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对你一无所知。你的过去,你的经历,你的朋友,我全部都不了解,不知道。”
你的过去,陈知玉占了好大的一部分,可现在他成了提不得、说不得、想不得的痼疾。你的家庭生活是灰色的,高中生活是乏善可陈的,去除掉那些痛苦、无趣和伤害,你能对她讲起的只有吴文瀚,他是你的过往中仅存的亮色。其余的事情,你从未对她提起。
秦悠难过地看着你,于是你清楚,昨晚那些并不是醉话。
你从购物袋里拿出棉麻酒红发箍,小心翼翼地帮她戴上,调整好蝴蝶结的位置。
她依然沉默地看着你。
你抿了抿唇,说:“以后慢慢讲给你听,好不好。”
她看了你一会儿,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好笨呀。”
她又说:“那你每天帮我戴发箍。”
“好。”
今年的国庆连着中秋,有八天的假期。秦悠和闺蜜约好了去丽江玩,依依不舍地与你告别。
中秋夜你骑着自行车漫无边际地乱逛,你骑了很远很远,远到车胎有些发瘪,骑起来比往常费力。
周围杂草丛生,破旧的筒子楼在月色下宛如上世纪的遗产。此时此刻,整个天地间,只有月亮是圆满的。
你在一处废弃的健身器材处停下,将自行车停在路边。
躺在器材上,这个角度刚好能望见月亮。
这个世界上,主宰一切的是道。
先天地生,寂兮寥兮。大曰逝,逝曰远,远曰返。这是老子的道。一粒种子总是包含了无限的可能,它长成大树的过程,便是消逝与死去的过程。所以人总是越长大,越背离最初的理想。可老子没有告诉你,如果苹果树还未发芽就烂在种子里,你又该怎么办。
你想起悉达多的道。他微笑着渡走一个又一个过河的旅人,听听流水的声音吧,他说,再仔细听听吧。
可你只听见了风声。
四川盆地的夜晚,总是充斥着呼啸的风声。你望着月,听着风,心想,那你的道呢。
当你不再为往事愤愤不平,你好像已经丧失了求道的勇气。你变得迟钝、平淡、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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