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继续说,是故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心无所住,如流水向前,才是智慧。因为心的不可得,所以想去抓住某一刻、停留在某一刻,不过是妄念,是着相了。”你说,“过去的美好,是因为永不再来,所以可贵。未来的美好,是因为不可预知,所以新奇。生在这世上,要用一期一会的恭敬,来过好现在。因为能把握住的只有当下。”
秦悠说:“你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为什么却没法开导自己呢?”
你说:“可能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吧。”
她终于笑了起来。
她似乎酒醒些了,小声问:“顾如风,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你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现在都不睡?还是失眠么?”
你叹了口气,抓了抓头发:“好吧,确实吵醒了。”
她却高兴起来:“你的睡眠好些了吗?”
你嗯了一声:“好很多了。”
你又道:“回去睡觉吧,很晚了。”
“心无所住……”她似乎又醉了,“我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上次是在哪里,让我想想……对了,那晚你说,你的理想型,是心无所住的大侠。”
你说:“睡觉吧。”
秦悠说:“好,我听你的,这就回去睡觉。”
她低声又道:“宝宝,晚安。”
她的声音消失了,那位男生的声音响了起来,听起来松了一大口气:“兄弟,多谢你了。”
你无奈扶额:“兄弟,实在对不起。”
“兄弟,不怪你。不说了啊,改天聊。”
电话挂断后,你掩唇打了个呵欠,抬头就看见陈知玉目光炯炯地盯着你,眼神像在看怪物。
“我可算知道人家姑娘为啥和你分手了。”他啧啧赞叹,“人家半夜打电话来求哄求安慰,你八风不动对着人家讲佛经,顾如风,我活了一辈子第一次见你这样的怪胎!”
你:“……”
你放平枕头躺下去:“困了,睡觉。”
他却不放过你:“酒吧里,手臂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你心虚地眨了眨眼睛,扯过被子盖住头:“不记得了。”
陈知玉挨着你躺下,又问:“以咱俩的交情,你说老实话,你喜欢她吗?”
你沉默了许久。在他和你都以为你不会回答的时候,你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喜欢这件事情,需要双方处在同一个语境中,才能慢慢滋生。而这很难很难,就像毛姆所说,每一个人生来都囚于孤独的高塔,靠着一些符号与旁人交流,而这些符号不具备通用的意义。”你缓慢地字斟句酌,“在极偶然的时候,双方会误打误撞地进入同一个语境,这个时候,一切都是合理的。”
比如,涪江畔的谢兄用“喝酒吗”三个字,将你拉入了江湖的语境,于是那夜的一切都变得合理。
比如,大树下的人造雨,中秋夜的十二个未接来电,劈头盖脸的热烈关切,因你身体不舒服而执意在酒店隔壁房间陪你熬到凌晨……这些曾将你拉入那个关于恋爱的语境。
可是太短暂。
许多东西还未来得及萌芽便已凋零。
而那些纤细和柔软的东西,经不起你无眠的漫漫长夜,也经不起无数个一闪而过的漠然念头。
你说:“或许是因为,我是一个太难搞的人。”
陈知玉说:“你对你的认知很准确。”
你笑了下:“快睡觉,明天带我去爬长城。”
可今夜熬得太晚,当清晨的阳光洒入宿舍时,你俩都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你闭着眼睛推陈知玉:“你先起。”
他含糊地说:“再睡五分钟。”
过了一会儿你又推他:“起床。”
“唔。”他不满地说,“为什么不是你先起。”
你强撑着坐起身,立刻又捧着昏胀的脑袋倒了回去:“……困。”
挣扎了几轮后,你哼哼唧唧地说:“我起不来。你给我念词,让我梦中看看长城。”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陈知玉含含糊糊地念了一句,又睡了过去。
你在被窝里踢他:“继续。”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他像个dnf里爆装备的箱子,你踢他一下,他蹦出一句。
“嗯……看见长城了……”你心满意足地裹紧被子,“睡吧。”
你俩安心地睡到中午。
下午你俩着急忙慌地赶到火车站,在催促乘车的广播声中,坐上了前往秦皇岛的列车。
冬季的秦皇岛是你们未曾设想过的荒凉。路边的店面几乎全部处于关门状态,被冻得哆哆嗦嗦的你们饿着肚子走了大概两公里,才找到一个卖煎饼果子的小推车。吃到热乎乎的煎饼时你们对视了一眼,几乎喜极而泣。
海边的建筑残破而荒凉,为度假而建造的设施已被海水腐蚀,残败不堪。你俩在海滨公园转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确定了你们是这片区域唯一的活人,不,活物。
火车上你们还兴奋地讨论着海鲜大餐,打算猛搓一顿后去网吧打游戏。而现在,站在“待拆迁”的海鲜饭店门口,惊险地躲过一根砸下来的梁柱,你俩同时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解。
你问:“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陈知玉说:“可能饭店都是夏天开门,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他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哎哟,冬天看海应该去南方,不应该来北方的……”
你无言以对。
天黑下来后,在你们订的酒店里,你们终于看到了会说话的活人。并且因为冬季酒店入住率太低,前台免费为你们升级了房型。
酒店大厅挂着一块电子屏,上面显示着明天日出的时间,7:36分。
为了看日出,你们特意订了滨海公园旁的酒店。第二天早早地起床后,便直奔公园而去。
荒凉再一次超乎你们的想象——因预估了排队的耗时而提前过去,却发现你们是唯二的游客。
卖门票的老大爷裹着军大衣坐到桌前,满脸被吵醒后的困倦,从售票窗口抬头惊奇地看了你们一眼,那眼神无疑在说“哪些个神经病冬天来北方看海”。你和陈知玉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两张票,十元。”
你们来到了海边。
距离日出还有半个小时,天边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来的路上你搜过攻略,如果雾气太浓,或许就不能看见日出。
你慢慢地走,静静地看着渤海。海水是灰蒙蒙的,可涌上岸边的浪潮又是如雪花一般的白。浪潮一次次涌上又一次次退后,潮涨潮落,如同生命的大逝远返,花开花落。
潮水浸湿了你的裤腿,你却依然沿着海岸走着。
这是你第一次看见海。
极目望去,远远的岸边有一艘系在柱子上的小渔船,在轻纱般的灰雾下,一座小小的木屋临海而眠。
“一竿风月,一蓑烟雨。”你轻声念道,“家在钓台西住。”
“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
你沿着岸慢慢地走着,鞋底踩碎贝壳,发出轻微的碎响。
“潮生理棹,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你缓缓地念,像在过去的无数个深夜念诗念到嗓子沙哑。
渔屋外挂着蓑网,你似乎看见在海绿波平的夏季,渔夫驾着小舟,向江面洒下蓑网,含笑着满载而归。
“时人错把比严光,我自是、无名渔父。”
可在成为无名渔父之前,你还想再去一次红尘深处。
“喂,顾如风!”陈知玉在后面呼喊你,“还有一分钟就日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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