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潇然问:“顾如风,你饿不饿?”
你诚实地说:“饿了。”
他去玻璃柜里盛来一块月亮形状的淡紫色蛋糕:“你尝尝,这款是新品。”
“谢谢。”
拿起小木勺,你却担心在别人谈话时吃东西会显得不礼貌,于是你问许潇然:“你吃吗?”
许潇然笑道:“我们做甜品师的,一般都不爱吃自己做的甜品。”
你点头,又转头问谢问东:“你吃吗?”
谢问东说:“我不饿。”
你点头:“那我吃了。”
你心安理得地吃了起来,奶油里淡淡的甜夹杂着淡淡的咸,好吃极了,里面的黄桃果粒更是香甜。
他俩聊天,你在旁边埋头吃得不亦乐乎,一连吃了三个,草莓馅,樱桃馅,全都棒极了。谢问东不时把盛着温水的纸杯推到你面前。
谢问东说:“这个地段很好,店面装修也不错。有没有想过扩张店面?”
“旁边的理发店干不下去了,确实在招租。”许潇然摸了摸鼻子,腼腆地笑了一下,说,“谢先生,但我没有经验,恐怕做不起来。”
“不用担心。”谢问东说着抬手揉了揉你的头发,正埋头苦吃的你茫然地抬头看他。
“他嘴可刁了,他爱吃的店铺一般都能火起来。拉萨有一家即将倒闭的火锅店,萧条得很,他每个月要去好几次。后来火锅店莫名其妙地生意好了起来,还开了连锁店。”谢问东微笑地看向你,“是不是,小顾同学?”
你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食物,说:“瞎猫撞上死耗子而已,谢兄,你可别抬举我了。”
“实话实说。”
你并没有向许潇然介绍你与谢问东的关系,可是又怎能看不出来?许潇然的眼神有一点难过,可他笑得很灿烂:“顾如风,很高兴你喜欢我做的甜品。”
你说:“特别好吃,还会有很多人喜欢的。”
“隔壁理发店的两间店面,就当做我的投资吧。”谢问东说,“做生意切忌瞻前顾后,确定了方向便着手去做。小许,你的父亲前不久帮了我一个忙,两间店面便当做礼尚往来。可好?”
“谢先生,这太贵重……”
许潇然求救似的望向你。
你冲他竖起大拇指:“加油,争取做大品牌,把连锁店开到拉萨。”
听完你的话,许潇然又犹豫了一会儿,对谢问东鞠躬:“那……多谢谢先生的好意。”
“不用客气。”谢问东站起身来,“好好干。”
离开甜品店时,已是满街月色。你和谢问东沿着沙滩慢慢走着,银白的月光一直铺陈到大海深处。身后是暗夜与风声,怕黑的你心里发毛背后发湿,可牵着手逆着风向前走时,你仍然觉得浪漫。
谢问东说:“顾卿卿,你不解释一下么?”
你说:“我爱你。”
你知道不用解释,他明白一切。
谢问东停下脚步,说:“还是吃醋,怎么办。”
你无辜地看着他,将问题抛回去:“是啊,那怎么办呢?”
谢问东说:“那你和我结个婚吧。”
你说:“好啊!”
月光将影子铺得很长很长。
要结婚,自然要先办理户口事宜。三天后,你们到达了这一趟旅行的终点,你的故乡,四川眉山。
谢问东独自去你家之前,把你送到了三苏祠。他说:“我很快回来,让东坡先生陪你一会儿。”
你仍然不放心:“我和你一起去吧。我现在情绪很平静,即使见到他们,也不会崩溃。”
没说出口的理由是,你清楚你父母的德性,你怎么忍心让谢问东去承受那些可能会有的谩骂与不公。除了面对你时,他何尝对任何人低头过。
谢问东看穿了你的想法,笑道:“放心吧,这世上有谁能让我吃亏?”
你即答:“我。”
“自我认识很清晰。”谢问东捏了捏你的脸,“好了,笑一笑,相信你老公的办事能力。”
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你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在竹林边坐下。说是释怀,可又怎能完全释怀。那未眠的四十八小时,跌跌撞撞逃离家门的清晨,额头的血迹,一切的一切,你都还记得。重回伤心地,你又怎么可能全无感触。
可你并不懦弱,只要身后有人陪伴,你便可以鼓起勇气对抗全世界。
向来如此。
你在竹林边坐了一会儿,盯着池塘里的鱼发呆,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接通后,你有气无力地说:“喂。”
陈知玉的声音传来:“顾哥,旅游到哪里啦?还在海南吹风呢?”
你用指尖捏住一片飘落的竹叶,说:“我在三苏祠呢。”
“什么?!”他的声音骤然拔高一个度,“你回眉山了?我也在啊,我现在来找你!”
他小心翼翼地又问:“你没事吧?”
你从未与他谈起过那两天两夜,他也从来默契地不问。这是你们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谈起。
你说:“我没事,就是有点惆怅吧,触景生情。”
你顿了顿,说:“空了慢慢跟你说吧,不是什么大事。是我自己当年太脆弱,太幼稚了。”
“好。”陈知玉说,“你在三苏祠待多久?马上闭馆了,我去哪里见你?”
你说:“先等一下吧,谢兄去找我爸妈弄户口的事情了,晚上我再联系你。”
“行。”
电话挂断后没几分钟,谢问东的声音隔着镂空的围墙传来:“宝贝,这里。”
你惊奇地小跑过去:“这么快么?”
“很顺利。”谢问东说,“他们给了我一些你小时候的照片。”
你的目光从他手上的照片划过,沉默了一会儿。
他在外,你在里,隔着镂空的围墙,他陪你慢慢散步。
他有意逗你开心:“第二个隔着墙陪你走路的人是谁?”
你一下子笑出声来:“谢兄,都看过那么多次星星了,你不许再喝这一瓶醋。”
谢问东停下脚步,又道:“那么,第一个隔着墙与你牵手的人会是谁呢?”
你停下,从镂空的墙里伸出手去,与他握在一起。你们手指交缠,温度传递。
离开三苏祠时,你的目光扫过对面的街道,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人快步向你的方向走了两步,却又顿住脚步。你浑身一颤,移开视线。
你身侧的手攥紧了。
那年你十五岁,盛夏的南山蝉鸣阵阵,空气燥热,他从重重人群中挤出来,擦着汗咧嘴笑着对你说:“A1,四万多个考生中,只有两百多个A1.”
在下山的人流中,他用汗湿的手掌紧紧拉着你的手臂,生怕你走丢。他一遍遍地说,儿子,你是爸的骄傲。
可是,同样一个人,在你面对折磨与酷刑时,选择了成为暴君的帮凶。
“宝贝,来。”
手被拉住,你茫然地抬头看去,谢问东担忧地望着你,拉着你往街边靠了靠,站在你身前挡住你的视线。而后他捧住你的脸,轻轻吻你的唇瓣。
熟悉的触感令你回过神来,你闭上眼睛,咸涩的液体终于顺着眼角滴落。
咸咸的吻结束后,你哽咽说道:“为什么啊。”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没有向他们要过任何东西……”你断断续续地说,“玩具,零花钱,电子产品,没有,什么也没有,我只是,想要一句话。”
谢问东伸手帮你擦眼泪,安静地听你说话。
“只要一句话,高考前,我只想听一句——‘就算考不好也没关系’,只要这一句……”你吸了吸鼻子,说,“只要这一句,我就能考好的。可是,没有,只有压力和咒骂。”
“如来说,离一切相,修一切善法,善法是什么呢,善法是对治。”你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说,“面对一个懒惰、没有上进心的人,当然可以用严厉的语言鞭策他。可面对一个自我要求很高、已经把自己逼得很紧的人,难道不是应该为他松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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