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沉默。
你突然明白了:“你不相信我。”
你想起一同赖床的革命友谊,想起一同被罚站的早课,想起共分的馒头和发糕,脊背突然有些发凉。
“不是……”你脑子有些嗡嗡的,“你相信那些流言?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你觉得我故意藏起她的卷子?我图什么?”
他说:“不是。”
那节共同被罚站的课上,一整节课的脚酸腿软后,他的眼睛依然明亮,笑嘻嘻地对你说赖床真香。
可现在他不让你看见他的眼睛。
他吞吞吐吐:“她是女孩子,你没必要……扫她的面子……”
你明白了他为什么不让你看他的眼睛。原来是这样——理性告诉他,和他朝夕相处的室友不是那样的人,可感情上,他站在女神那边,不忍看她失落。
他把你和女神放在天平的两边,属于你的秤盘高高跷起。
分量不够罢了。
你问:“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少年人的脊梁那么挺直,又那么坚硬。宁可被打断亦不肯弯曲。所以你站了那节课。
他却想让你弯下脊梁。
“唉,我也不是……”他终于看向你,“我只是觉得,你对他们两个态度不同,你是不是太在乎苏锦华了?我怕他把你带坏,你知道的,他们那种人很……的。”
你读出来了,被他吞回去的词是“恶心”。
你说:“他不会影响我的。”
钱渊说:“但愿如此。”
不欢而散后,你们连续几天没有交流。周五放学前他主动找到了你,对你道歉,并邀请你明天去药王谷爬山。
药王谷风景秀丽,游人众多,是空气清新的天然氧吧。你们一路爬山说笑,冰释前嫌。
一整天的游玩后,腰酸腿软的你们坐大巴回到市区,又搭乘末班公交车回到南山山脚。此时已是十点四十,距离宿舍楼锁门只剩二十分钟。
你们气喘吁吁地爬着台阶,在寒冬腊月里汗流浃背。进了校门后继续发足狂奔,夜晚的校园里回荡着你们的喘气声和脚步声。
一同迟到和罚站的那个早晨,你们也是这样一前一后狂奔的。
冲入宿舍楼时,手表的时针恰恰好好指向十一点,身后传来落锁声,宿管阿姨嗓门高亢:“算你们走运!再迟一分钟就扣分咯!”
你转头看向钱渊,心里是劫后余生的欣喜,是天涯沦落人的默契,是极限刺激后的寻求击掌,你以为他会回你一个同样促狭的、心照不宣的笑容,就像罚站那天一样。
可他的话像寒冬的大雪把你冻僵了。
“顾如风。”他抱怨道,“你把我带坏了。”
你顺着他的话一点点回想,赖床是你教的,孤僻是你教的,就连他最恶心的同性恋,也是因你而起。现在你还害他差点被关在宿舍门外。
确实是你把他带坏了。
熄灯后的黑暗让你茫然无措,你像被兜头打了一拳般分不清方向,被手肘撞击楼梯扶手的痛感拉扯回神后,你发现他已经走出很远。
那件事情终究在你们之间斩开了裂缝。他的态度转变究竟是因为什么,是张佳琴,还是苏锦华,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会与你一同疯、一同闹、一同闯祸、一同挨骂的陈知玉只有一个,会把你放在暗恋对象之前的陈知玉只有一个,会在知道你与男生网恋后仍然温柔抚摸你头发的陈知玉也只有一个,你不该再对其他人有相同的期许。
朋友也分很多种,有生死与共的挚友,也有点头微笑的泛泛之交。
这是十七岁的你领悟到的人生道理。
你默然无话地跟在钱渊身后,近乎疯狂地思念着陈知玉。你总是想起陈知玉,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在你最庄严与最卑下的时刻,你都会想起他。
而你拿着公用电话的ic卡,跌跌撞撞地穿过漆黑漫长的走廊时,你已经低入尘埃。
咔哒一声,ic卡插入卡槽。
在拨号后的嘟声中,你闭着眼睛,额头抵在冰凉冻骨的玻璃上,满心绝望地呼唤着他。
一遍又一遍。
第21章
穿堂而过的凛冽寒风中,你缩在电话亭浑身发颤,握着话筒的手指神经质地抖动。在无光的极夜,你等待他的声音如同等待清晨的第一缕朝阳。
终于,嘟声停止,他的声音响起。
“喂?”
寒风停止了呼啸。
你闭着眼睛平复着呼吸,电话里只剩沉默的电流声。
“喂,玩儿哑剧呢?”陈知玉笑出声来,“顾如风,说话。”
你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还能是谁?”他说,“你怎么了?”
你沉默。在你们两人之间,你是索取的那一个。向他索取安慰,索取承诺,他像温柔的海水将你包容。你的心微微一刺,话语卡在喉口,一句也说不出。
“考差了?被老师骂了?”他兀自猜测,“还是你家里又吵架了?嗯?快说。”
跨越山海而来的电话,不该是抱怨与沮丧,你想。
于是你说:“没事。我就是想你了。”
“哟呵,怎么这么肉麻。”
你用手指缠绕着钢制的伸缩电话线:“之前没有告诉过你,但是,你是我最喜欢的朋友,唯一的朋友。你很好,特别好。”
你又说:“我们要一起去北京。”
“放心吧顾哥,我在努力呢。”他说,“我买了一大堆资料和真题,周末都在家里刷题。这个寒假我打算除了你谁也不见,剩下的时间全用来刷题。我会考好的,追上你的脚步。”
你说:“嗯,我想和你一起在北京骑行,逛小吃街,去爬山,去看水,坐绿皮火车去周边的省市。”
“还可以去逛故宫,找找有没有什么玉枕啊星盘啊,说不定还能穿越呢。”
你笑了起来。初一时你们在文具店买到一个画满神奇符咒的锦囊,深信它蕴含洪荒之力。于是乎,你们往锦囊里塞了一张写下愿望的纸条,庄严地按下手印,将锦囊埋在学校西南角的大榆树下面,郑重地三叩首,期待上天让你们穿越。那晚凌晨你给他打去电话,听到他睡意惺忪的声音时才放下心来,他没有抛弃你独自穿越。
你放松地倚着电话亭,说:“我想穿越成剑客。身着白衣,带着剑和花雕酒,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赶路累了就在树上喝酒睡觉。在落日余晖里骑马吟诗,一剑霜寒十四州,江湖夜雨十年灯,之类的。”
“行啊顾少侠,那我穿成你的敌对势力,在武林大会桀桀怪笑:呵,你小子也有今天!然后把你绑回地底山洞,强迫你给我吟诗,你满心屈辱却又不得不照做,因为我在旁边烤金黄酥脆的香酥灰毛肥膘兔,你太想吃了。”
“……”你说,“哥你是不是有病。”
“哦对了,我们还能一起爬长城。”他说,“放心,我会放慢速度等你。”
你不满:“喂,我现在跑步爬山都很厉害,我每晚坚持跑五圈好吧!”
陈知玉啧了一声:“哟,竟然还在坚持?我以为你就只是信里提一嘴呢。”
你和他斗嘴,渐渐地不再低落。于是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又在逗你开心。
你叹了口气。
他问你怎么了。
你说:“要不,你和我谈恋爱吧。”
“行啊哥。”陈知玉说,“咱俩现在算是异地恋?是不是得先每天早安晚安整起?然后给对方汇报一下,早上吃的什么,中午吃的什么,晚上吃的什么。”
你说:“那不谈了,太麻烦了。”
陈知玉惋惜地说:“咱们的恋爱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没办法,太忙了。”你一本正经地说,“下次再找机会。”
“行,随时通知我。”
“你怎么还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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