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没有。”
他不再追问,只是将餐巾帕放回桌上,起身去了卫生间。离开前他搭住你的脊背,轻轻揉了揉,似安抚,又似在表示理解。动作很轻微,一触即放。
宴席散时已近十二点,天空仍在飘落雪花。拉萨今年的第一场雪,无声又轻盈,不见终期。
餐厅门前的雪地被车轮压出横七竖八的车辙,目送着行长与部门领导远去后,你正要告别离去,手腕却被轻轻握了一下。
谢问东说:“我送你。”
你说:“不用的,我就住旁边。”
“在下雪。”
“我带了伞。”
他说:“天冷,容易受凉,你胃要不舒服的。”
你望入他的眼睛,看到了直白的关心与温柔。一如那个夜晚在诊所门口,他用七分严肃三分无奈的语气劝你去看大夫,彼时他的眼中也是这样的关心与温柔。
你与他对视片刻,败下阵来,与他一起坐入了轿车后座。
车内暖气开得刚刚好,温暖宜人。你对司机说了路线,车子便缓缓启动。或许是因为雪天路滑,司机开得很慢。
谢问东说:“今晚的菜合胃口吗?”
你说:“挺好吃的。”
他笑了笑问:“有没有特别喜欢的菜?”
你想了想:“樱桃萝卜。”
“还有么?”
“都挺不错的。”
他松了松领带,发出一串低沉又轻快的笑声:“看来今晚的菜不合格,以后咱不去这家了。”
你只好承认了:“其实我比较喜欢吃辣。”
“嗯。”他说,“先养好胃,咱们去吃火锅。”
你注意到,他说了两次“咱们”。你说:“谢总是江苏人,口味偏淡,应该不爱吃火锅吧。”
他笑:“又‘谢总’了?”
他又说:“我口味不固定,什么都爱吃。”
正说着话,他的手机震动了起来,看了眼屏幕后,他说了声抱歉,接起了电话。
在封闭的车内空间,气味变得浓郁清晰。除了车载香薰淡淡的香橙味,你还闻到一股味道,雨后雪松混着沉香的木质香调,幽幽地飘入你的鼻腔。
乌木沉香。
“……他不会再有机会与我谈话。”身侧的声音冷淡如霜,他的手指轻轻在膝盖上敲击,“以后再遇到这类情况,按规定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不必告知我。”
你略有些诧异,这是你第一次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又说了几句话,他挂断了电话。
与你说话时,他的语气又恢复了温和:“抱歉。”
你抿了抿唇,指尖无意识地捏了捏裤缝。
他问:“怎么了?”
你看向他,犹豫了一下后道:“……你好凶。”
他微愣住,随即道:“抱歉。”
“顾兄可还记得,三年前我做生意时遇人不淑,合作方卷款潜逃,泄露商业机密给对家,导致公司经营困难。”
你点点头:“嗯。”
“分别之后,我一直记着顾兄那晚劝慰我的话语,慢慢地东山再起。前年三月,我收集了合作方经济犯罪的铁证,将他告上法庭。一审败诉后,他不服上诉,利用他家在医院的关系,开具了精神病病史证明,打算以此来作为辩护依据。那么……”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我不介意成全他,便用了些手段,把他送入了精神病院,二十四小时处于严密监控之下。之前网络上不是有一个热度很高的话题么——如何在精神病院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他就在做这个证明,用了许多的手段,绝食,哭闹,发疯,今晚,他用了割腕,想逼迫我与他谈话。”
他用指尖叩了叩手机屏幕,说:“刚才的电话是管理员打来的,问我该如何处理。”
你明白了过来:“原来如此。”
他看向你,目光温和:“抱歉,刚才吓到你了。如果你觉得我太凶,我向你……”
“现在不觉得了。”你打断他,“有仇报仇嘛。”
车停在了路边,你拿起伞:“我到了,多谢相送。”
谢问东说:“能否知道你的联系方式?”
你莫名地笑了起来,他受你感染,也露出笑容:“怎么?”
你边笑边说:“我总觉得,和谢兄联络,应该飞鸽传书,或者驿站快马。再或者,托梦什么的。”
“未尝不可。”他笑道,“可如果是想与顾兄约一场冬日热酒,等飞鸽送到,怕是酒已凉了。”
你说:“凉酒也未尝不可。”
他或许是听出了你委婉的拒绝,不再追问,只是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你:“顾兄可随时联系我,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何事。”
你的记忆琴弦被轻轻拨动,回想起了一些水中影般的事与人。似乎在遥远的大学时,也有人对你说过这句话,“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似乎是在未眠的凌晨,似乎是关于程序代码。有人隔着屏幕,将这行字呈现在你眼前。
还未等你回忆更多,谢问东已经拿起了伞:“我送你到门口。”
他撑着伞,你们并肩往员工宿舍所在的小区门口走去。厚厚的积雪碎在鞋底,发出枯叶般的轻声。
你们共同走在拉萨的初雪中,百十来步的距离后,你踏上台阶,看向台阶下的他:“谢兄留步吧。”
他说:“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并且,不会因雪停而停止等待。”
记忆琴弦再次被拨动,在脑海中发出震颤。那年的你生怕北京雪停,夜夜无眠,却又不敢踏上北上的列车。最是纠结处,有人曾对你说过这句话。
你探究地看着他。
他对你一笑,目光坦然:“可否再问一次顾兄的联系方式?”
你说:“我的手机号很难记的。”
“没关系。”
“谢兄喝醉了,可能记不住。”
“考考我。”
你语速很快地念出一个手机号,数字毫无规律。
他微笑点头:“好。”
你们告别,他撑着伞踏雪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你窝在宿舍里不出门,整日开着电烤炉,裹着厚厚的军大衣,懒懒地坐在窗前看雪。陈知玉叫你打游戏,你便上线,赵甲叫你下棋,你也上线。其余时候便昏昏欲睡。
今年的春节与藏历新年撞在一起,假期便延长至初十。初十下午快递小哥第三次给你打电话,催你去签收快递。你拖到不能再拖,不太情愿地穿上厚衣服,打车去了你新家的小区。
到的快递是床垫,长两米宽一米八,厚度二十公分,巨大且重。你和快递小哥搭伙把床垫搬入电梯,又搬入家门,放在客厅里。
这个时候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一个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
接起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顾兄,在忙吗?”
你略略惊讶了一瞬,说:“谢兄记性真好。”
他声音带笑:“并不是时时记性都好。”
他又说:“假期最后一天,可否请顾兄共进晚餐?”
你说:“我现在有点事。”
“我能帮上忙么?”
“我准备尝试组装一张床……”你看了看主卧地面还未拆封的巨大快递,你打算用它来消磨今天剩余的漫长时间。
“一起尝试如何?”他说,“然后共进晚餐。”
他又说:“我很喜欢拼装东西,技术也不错。”
你犹豫了一下,告诉了他地址和楼栋。
半个小时后谢问东来到了你家,和你一起拆开了快递。他看了看组装图,将不同规格的木板、螺丝和钢架分类。你们合作默契,你抬木板,他钉螺丝,床很快有了雏形。
“有苏打水么?”中途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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