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108)

　　贝因加纳也对怒气冲冲的萨弗里说道，“冷静点，萨弗里。”

　　年轻的法师学徒喘着粗气，不情不愿地闭上嘴站到斯托厄尔旁边。

　　金发法师对着看似是这个队伍负责人的男人观察片刻，轻声问，“穆里先生？”

　　“翡银大人，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幸会。”

　　哥沙·穆里，星洲审判庭的一级审讯官，贝因加纳与这个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因为他的职业本身决定了他跟过去的贝因加纳不会有什么交情。

　　星洲审判庭顾名思义，被古因海姆大陆抛弃，预备流放至星洲的罪人都会经过审判庭的二次审判，它是流放犯们翻案或是敲下罪名的最后一道关口，而穆里便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位审讯官，他从不令任何一名清白之人蒙受冤屈，也自然不会放过罪人，仿佛是某种秩序的代名词一样。

　　“你好。”贝因加纳语气没有起伏地打了招呼。

　　穆里有一张山地人和丹皮尔荒漠人种混血的脸，肤色更偏后者，三十多岁，身材高大，长着看上去就刚正不阿的脸，也许是职业的原因，那双灰色的眼睛在盯着谁的时候会令人无端胆寒。

　　他露出职业性质的笑容，“翡银大人，您想必对我们为何到来有所眉目吧。”

　　“没有。”法师答得干脆极了，人群里可能有几个笑场的，他也跟着笑了下，“穆里先生，可否说明来意？”

　　审讯官没有露出一丝明知故问的恼意，耐心地说道，“审判庭接到指控，指认您有计划地操控亡人市集的一位商主及其下属。此外，亚速尔山地执法所也收到了一项指控，指认您参与盗抢相关人士的自有财产贩运至星洲。”

　　穆里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所有人听清，包括耳朵不太灵光的银风，人们神色各异，但显然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了解这件事。斯托厄尔和萨弗里则沉默不语，但表情都在表达同一件事，他们并不信服。

　　“因为不仅涉及到星洲的犯罪，因此这个案件将由大陆法庭和星洲审判庭联合审判。”

　　审讯官见贝因加纳仍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板着脸提醒道，“我方已掌握了充分的证据，翡银大人，若您能在这里认罪，想必对我们双方都——”

　　“我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承认？”金发法师反问他，微微一笑，“穆里先生不能平白无故让我认罪吧。”

　　贝因加纳的态度既温和又强硬，一时间，队伍里的其他人都发出一些不同程度的噪声，最后还是穆里温声劝阻他们安静下来。

　　“翡银大人，您可能误会了，审判庭的职责是弄清真相后给予人毫不偏颇的判决，您的量刑自然会在您跟我们回去之后细致审理，绝不会放过任何细节。为了更有效率地完成此事，我认为您可以在这里就把话说清，也能省出时间让朱月的各位大人、甚至星正教的克莉斯多尔殿下为您奔走，您说对吗。”

　　贝因加纳的封地翡银河谷是现任朱月国王基尔巴特赠予他的，理论上他属于朱月，王国会为他聘请辩护人，但又因为贝因加纳曾被北山福济院收养，与星正教交情颇深，可能星正教也会派人出面为他辩护。总之，这项指控被拿到审判庭的时候就已经让审判长一个头两个大，牵扯的国家和势力过多，本人还是一名难以忽视的巨富，届时一定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审判席，等一个结果。

　　“您以为带了几个亡人市集的所谓证人和这么多看热闹的观众来，就会让我被吓倒吗？”贝因加纳似乎是厌倦了被围观，表情漠然地道，“我知道指控我的人是谁，他们为什么没有来？是心虚，害怕直面我么。”

　　审讯官不露端倪，既然话说到这份上还没有起色，他也就不再努力，冲法师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一切就回到审判庭定夺吧，翡银大人，请跟我们来。”

　　贝因加纳求之不得，但还是提出一个要求，“我需要去收拾一下行李。”

　　穆里点点头，在魔城脚下，如果眼前的人真的不愿就范，躲在里边不出来，可能这里所有人都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贝因加纳·翡银在大陆有身份和地位，有巨额的产业和财富，他不可能轻易放弃，甘愿在魔域做一介流民。

　　审讯官说了我们等您，目送贝因加纳回去。

　　走回核心城的途中，贝因加纳先遇见了艾斯。海妖的首领显得非常紧张，他来到主君面前，急切道，“是我们的……”

　　“不关你们的事，这是我自己的事。”

　　贝因加纳冷冷地打断他，让这个银发的漂亮海妖更为焦虑，权衡片刻后，他低声说，“我已经把事务交给海砂，您把罪名推到我头上。”

　　金发法师取笑他的异想天开，“在大陆的审判庭，邪魔不是证人，更不可能成为‘罪人’，你们在他们眼里是虚无的。”

　　他无视了海妖惶然的神情，把他扔在后边，“记得去莉莉安那里领你们的任务书，在我回来之后，我要看到拉塔古恩背后有一座深水港口。”

　　贝因加纳继续走着，来到阶梯宫殿门口，浅碧色眼睛的女仆为他奉上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道了一声一路顺风。

　　而早就被告知有这一天的莉亚桑迪他们就没出来送他，这让贝因加纳感觉到，还是他的雇员比较听话，不会来添乱。

　　黑曜石捧着一杯冰茶过来，法师喝了一口，转头一看，台阶下面有不少虚无民站在那里，他们静静地注视他，但谁都没有说话。

　　要抹去城外之人的痕迹轻而易举，可后续的反响会是山呼海啸，这里的人不希望阿塔离开，但他们被承诺过，眼前的人很快会回来。

　　艾特拉丝不在此列，血祭司道兰提尔也不在，他们都是贝因加纳提前打过招呼的人。

　　金发法师把杯子递回给执事，“期待再一次喝到它的那一天不会太远。”

　　“主上，路上小心。”魔偶露出微笑，他似乎很难理解空气中这种离别的伤感情绪，问贝因加纳，“您不是还会回来吗。”

　　“是啊，但无论是不是会回来，只要离开过，都会让希望你留在这里的人感到难过。”贝因加纳见黑曜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越过对方找了一圈，没看到赞沙玛尔。

　　他的脚步没能向着城外迈开，盘算了一下时间，拎着行李箱走进宫殿，来到二楼。

　　在他敲开某扇房门之前，门从里面打开，露出黑发紫眸的男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我要走了。”贝因加纳说，但他知道，外面动静那么大，赞沙玛尔早就察觉到了。

　　黑发男人不说话，盯着他的眼睛。

　　沉默许久后，赞沙玛尔突然说道，“你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您指的是？”

　　“留了一路的破绽，就是为了万一来到拉塔古恩，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好办，我们纠缠不休的话，你就让外力强行把自己带离泥沼。”

　　红山勋爵迪·卡马的事，运送遗忘之棺的事，控制商主派桑却唯独放过阿方索的事，当初的理由都十分令人信服，但是现在再摆上来，任谁都能咂摸出其他深意。

　　这个人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他们。

　　“这里不是泥沼。”贝因加纳说得很认真，“我会帮助您和所有虚无民的承诺也没有虚假。我不是个万能的人，曾经对回去的方式有所准备，也是因为当时我不够了解你们，现在用上，确实是因为我必须回去一趟。”

　　赞沙玛尔听着这套说辞，没有评价，只是冷淡地笑了一声。

　　“最多三个月，我会把事情处理完。”法师像个离家出走之前都要先留好保证书的小孩，不厌其烦地又跟对方讲了一遍期限。

　　他上前半步，两人的距离只剩下不到半掌，这令贝因加纳得以凑近赞沙玛尔耳边，把连自己都感到肉麻的话音送过去，“乖乖等我回来，到时候让你……”

　　他后面的话只有当事人能听见，贝因加纳看到黑发男人耳朵动了动，虽然表情上还是很不爽，但松动了许多。

　　赞沙玛尔在迟疑之后，上去抓住主君的手，吻上他的嘴唇，好像终于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