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19)

　　就好像在一块已经被切完的蛋糕上竖一面小旗子，竖旗子的人很高兴自己拥有把旗子竖在哪里的权力，而其他拥有蛋糕的人也不介意他的举动，反正无论怎样，蛋糕的所属权也不会改变。

　　赞沙玛尔听完这些，举目望向不远处的丛林，现在的时间已至傍晚，再低的树梢都追不上夕阳余韵，四周很安静，没有亡灵化的骸骨到处乱窜——要知道古帝国末期的内乱从不缺乏尸骨，这说明这地方没出现被灵灾波及的迹象。

　　不。黑发男人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判断下得太早了，远处有一些荒坟，即使在新发芽的树木映衬下也显得一片萧索，那些粗糙的坟茔四散各处，整体占据了一小片黑灰土层，全都呈现从内而外破开的模样，用不着过去看都能想象到发生过什么。

　　赞沙玛尔把自己的发现告诉给身边的人，贝因加纳伸出手似乎在感受四周的元素流动或者死灵气息，摇了摇头，“这里很干净，而且也不是精灵们声称发现灵灾的地方。”

　　他们很难不把地下的矮人尸体和上面这些荒冢里不翼而飞的骸骨联系在一起，这是另一起不相干的死灵法师的手笔，还是灵灾本身在移动？

　　“至少，拿走棺木的那伙人顺利逃走了。”法师抬起眼眸，在些许的盘算后说道，“现在，棺柩大概率在红山勋爵那里。”

　　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而想而知。

　　红山勋爵的行宫——毕竟是名义上的统治者，住处不能太寒酸——座落于距离马略城不远的河滨，两地有水道相连。贝因加纳下山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旅伴心情不佳，当然，在原本势在必得、只需要两步“去这里”和“拿走”之外，现在增加了不可预见的新步骤，任谁都会感到不爽。

　　只是赞沙玛尔即使焦躁也是包了一层铁皮的那种，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用寡言鲜语来包装与文明世界格格不入的自己，那真正的他又是怎样的？

　　这让贝因加纳分外心痒，想知道撕下这层铁皮后的他是什么形状。

　　到达行宫大门的贝因加纳截断自己的思绪，向拦下他们的守卫表明身份，他摘下兜帽，露出自己的脸孔，说明来意。

　　“贝因加纳·翡银。抱歉没有提前知会，请告诉勋爵大人，他的朋友来探望他了。”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发现，这里的守卫脸上都带着难掩的疲惫，他瞥了一眼赞沙玛尔，这个男人显然也在观察四周，扫过这些虽然坚守岗位，但明显精力不济的士兵们。

　　门口的士兵此前没接待过徒步来探望自家主人的所谓朋友，他见过的那些老爷们都会乘船或是乘马车来，但贝因加纳身上的气质和容貌令这套说辞变得很容易被人信服，再加上他身后那个看似是护卫的半精灵很有气势，如果是来坑蒙拐骗的，能凑齐这种质量的演员也太难了。

　　通报一声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但如果真的怠慢了贵客，他会被主人责骂，所以守卫没有挣扎多久，小跑着向里面传报了。

　　贝因加纳在原地等待，他和迪·卡马其实并非朋友，不过他们见过面，在某次商业性质的宴会上，还有一次是某个山地王国新王登基典礼上。这种场合参加的人很多，人们就是这么认识的，可能互相点头致意过，对今天的餐食和酒水给予评价，攀谈最近做了什么，有什么成果，再客气地邀请彼此来自己的庄园拜访等等。这些社交距离魔法和秘仪的世界很遥远，强大的施法者们不屑于参与和加入，初出茅庐的那些又没有资格，只有贝因加纳表现得很乐在其中的样子，他认为它们在未来会发挥用处，比如现在。

　　赞沙玛尔走上前站到贝因加纳身边，后者的表情明显发出了一种自信又从容的讯号——没有哪里的大门会拒绝为他敞开，只需稍作等待即可。

　　黑发男人提醒他，“你之前说，你需要‘失踪’。”

　　“的确，不过我想红山勋爵即将或是已经有了大麻烦，所以他在无暇他顾的时候就不会在意是否有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了，我们是来帮他的。”山中潮气重，金发青年将自己濡湿的鬓发往后拨弄，紧了紧自己的衣襟，他向着大门露出笑容，看到那个守卫正在火急火燎地赶回来，迎接他们进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扮演我的护卫，修玛先生。”贝因加纳在士兵到达前提议道，当然，他似乎没给什么商量的余地。

　　赞沙玛尔没有点头，不过也没拒绝，于是贝因加纳露出微笑，在徐徐打开的铁铸门扉前侧过头邀请，“那我们走吧，修玛。”

　　红山勋爵的行宫可能是古帝国时期的残留建筑改建而成，但是设计师的品味着实不可细品，带着明显的人类风格和精灵风格不伦不类的黏合，而且还黏得非常生硬做作， 就连赞沙玛尔这种从来不会注意到建筑风格的人都能看出不太行。

　　但显然此地的主人很喜爱他的居所，到处都能看出悉心的维护照料。

　　只不过在庭院里，赞沙玛尔敏锐地捕捉到一股被花香掩藏起来的尸臭，他若无其事地继续闷头走着，这里不太有机会让他把自己的发现讲给他的旅伴。

　　在通往会客室的路上，他们经过了一条长长的画廊，成排的巨幅油画描绘着珈蓝帝国时代的传奇故事，每一幅都能被谱写成人们耳熟能详的叙事诗。王都圣奥罗利亚照亮黑暗的璀璨宝珠，火焰巨人般的神使来到下界铲除邪恶生物，巨龙的祝福和圣山的繁荣，一张张凝聚为遥远时代的缩影。贝因加纳走过时装作饶有兴致欣赏的模样，但前方的士兵和管家行色匆匆，根本没记起来在这里要为客人介绍它们的礼仪——看来确实有让他们忘记矜持的事情发生了。

　　画廊尽头是历代红山勋爵画像的主厅，走过之后，两人被带往一个燃着月见草熏香的会客室。

　　房间中央正在等待客人的男人就是红山勋爵迪·卡马，他有着标准的山地人脸型，鼻高唇薄，头发灰白，年纪却不大，唇上留着一层小胡须。不知为何，他现在给人一种明明身处自己家中，却格外一惊一乍的感觉。

　　他看到贝因加纳，露出大喜过望的表情，快步走到他面前来。“翡银大人！距离上次一见有些时间了，欢迎您光临寒舍！”

　　“勋爵大人，别来无恙。”贝因加纳看着对方握着自己的手不松开，却不好多说什么，他决定开门见山，语气柔和地说道，“深夜到来确实打扰了，我有些事想请您帮忙。”

　　“我也有些事情需要您这位知识渊博的荣誉法师帮忙！”迪·卡马好一会儿才松开客人的手，立刻拉着他坐下，也招呼贝因加纳的护卫在一旁落座，为他们准备酒水和吃食。

　　贝因加纳示意勋爵先说，“您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也不顾贵族的自持，勋爵忙不迭说道，“是这样，前几日，我意外得到一件宝物……”

　　刚听了一个开头，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就都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在贝因加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姑且听听你要怎么发挥”的目光下，丝毫没有感到异状的勋爵一股脑把自己的困境从嘴里倒了出来。

　　依照他的话说，一个星期之前，有几个佣兵自称通过冬烈王时代的藏宝图找到一件非常神奇的宝物，但因为它是在古帝国遗迹中被发掘，他们认为它的主人应该归属于现在的红山勋爵，于是把宝物献给了他。勋爵为佣兵的行为深受感动，赐予他们不少钱财，并且款待他们在自己的行宫小住了几日，结果怪事发生了。

　　“他们来的第二天，宫殿北边的家族墓地就出了事，那、那些尸体活过来了，它们攻击扈从和佣人，我的士兵在对抗它们的时候死了两个，结果跟这些东西一样变成了活尸。”红山勋爵一边说话一边掐着自己的手指，那一幕大概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连尊敬祖先的劲头都没了。

　　后来，被吓坏的勋爵连忙派人去马略城请牧师，但这里远离人类国度，他们最终请来的不是智慧神殿的神职者，而是一个诺特精灵司祭，但当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时刚好是夜晚，司祭过来驱除了那些亡灵，但因为马上就要天亮，她便留下等待第二个夜晚到来。结果第二天，原本被净化掩埋回去的尸体再度活化，发生了跟之前相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