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85)

　　因为他们知道贝因加纳给的工作总有尽头，外加不怵虚无民是不可能的，跟与自己同一个种族的人在一起显然更加心安。

　　就在刚过了几天平静时间当中，外城出现了一点小波澜，“闯祸”的是萨弗里·莱顿夏尔。

　　贝因加纳修复好的魔文字会交给古魔法部再看一遍，让他们勘误和抄录，负责传递的就是萨弗里，他不是古魔法部的成员，是为了送莉莉安跟着来的，跟不上那些狂热学者的劲头，只能在自学课程之余帮忙跑跑腿。

　　这一天他从内城门口接过莉莉安整理好的资料，正按部就班往回走，就看到外城的流民在不远处起了冲突。

　　自从贝因加纳招收了一批雇员到内城工作，得到便利的这些人和原本外城的邻居差距越来越大，尤其是发现他们并没有如想象般那些被凶残的邪魔撕碎，那些人自然会感到愤恨，总挑着人休息的时间来找茬。

　　萨弗里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摩擦，之前他看到了就会走上去制止。流民们看他这身袍子就知道他不好惹，骂骂咧咧就散去了，而今天他发现被纠缠的是几位女性，自然不能熟视无睹，把资料袋夹在胳膊底下就过去了。

　　这一天的区别不是流民终于忍不住和他动手，而是对方五大三粗，气不过之后甩了一下萨弗里抓他胳膊的手，直接让他要送的文书洒了一地。

　　刚好一阵大风吹来，即使萨弗里眼疾手快地扑住了大部分，几页纸张还是随风溜走，像长了腿似的一路飞出去，眼看就要飞出外城门。

　　萨弗里赶紧去追，差点忘了自己会魔法，他边跑边念诵咒语，最终所有东西都有惊无险地回到他手上，可还没松口气，他惊悚地发现，有两页变成空白的了。

　　这两页是不小心飞出外城被他“捉”回来的，萨弗里哪里见过这种怪事，赶忙飞奔回去找莉莉安转告贝因加纳。

　　贝因加纳手里有原版，再复制一份不是难事，但他对这件事同样感到怪异，亲自又去试验了一下。

　　结果不试不知道，他发现了很大的问题。

　　这些主轴上刻的魔文字似乎无法被带离这座城市，即使故意把顺序打乱也不行。

　　法师又接连尝试另外的一些魔造城资料，无论核心城还是外城的构造图，城中魔法网的推理结论或者部员们做的其他研究，都能带出去。

　　他又做了一个实验，如果让人把魔文字记在脑子里走出去，记忆不会消失，但书写不行。

　　其他魔造城可没遇见过这种情况。简直闻所未闻。

　　当初贝因加纳和古魔法部约定成果共享，有了这个怪事，古魔法部那边倒是很无所谓，他们已经得到不少难得的资料，远超来这一趟的艰辛，虽然可惜，但他们又不是为了剽窃先人成果回去复制一座城，前辈的“防偷窃”做得这么好，不愧是能造出如此宏大城市的先贤。

　　古德里安最终一锤定音：没关系，我们只在拉塔古恩期间研究主轴。

　　反正来日方长，以后星洲和大陆彻底打通，他们可以经常来。

　　部长和副部长都觉得这样的防伪可能是虚无民或者虚无民当年要求大法师伊释叶修尔这样做的，他们恐怕对此有很深的造诣，不想让心血被别人学去。

　　但是以贝因加纳跟虚无民还算深入的接触，他已经把这件事跟所谓“规则”联系在一起，就和信仰者不得入内一样，主轴的知识不能带出都城的范围，这也是拉塔古恩的规则之一。

　　这让他不由得思索一个问题，规则从何而来？

　　主轴是魔造城的生命之源，主轴受损的现在，还有什么支持规则持续运行。

　　靠祭司吗，他们想必没有那么强的力量能做到左右规则，维持这座城市的基础运作就已经够崩溃的了。

　　主轴之上，这座城市还有更深的东西，在控制着规则。

　　血祭司道兰提尔可能会知道，但贝因加纳觉得他不会说，虚无民没跟他交待清楚的事情多了。

　　他突然觉得，既然要“聘请”他做主君，起码首先要开诚布公吧。

　　至于不问血祭司，问赞沙玛尔……贝因加纳立刻把这个选项从脑海里划去了。

　　他似乎下意识不想让赞沙玛尔夹在这些隐瞒中间。

　　就连他的血什么时候拥有了能够治愈虚无民的作用这件事，直到现在贝因加纳也摸不着头脑，总有一个契机让他变成这样的吧。

　　是赞沙玛尔找到他的时候，还是他第一次让拒绝之匣产生变化的时候？

　　或者，更早之前吗。

　　贝因加纳很快回到工作中。

　　他特地夸奖了一番发现这件事、以为自己闯祸了正在忐忑的萨弗里，把人安抚好后回到房间，莉亚桑迪捧着一大堆图纸等在门口，看到他之后腼腆地笑了笑，“翡银大人，又来麻烦您啦。”

　　炼金师少女应该是第一个克服走出人类庇护所恐惧的人，当然，跟她同时的还有她的护卫琼恩，他坚持护送自家大小姐登上顶楼来找贝因加纳，自那之后，少女来得就很频繁了。

　　她也爱上了莉莉安泡的茶，偶尔会带一些回去给同事们分享。

　　莉亚桑迪来找贝因加纳不可能是为了蹭茶喝，当内城的测绘完成得差不多只剩收尾后，她把任务都交给其他人，在贝因加纳的鼓励下开始继续她在大陆时的学习和探索，而古魔法部的到来也让她吸收了更多知识经验。

　　之前还为见到那些自由之身的大陆人感到抵触的少女，现在却在想，自卑是什么，有那个时间多问两个问题不好吗。

　　虽然偶尔还会想家，但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和家人曾经的逼迫，她更想沉浸在研究里，把那些她现在还无法体谅的事情一脚踢开。

　　莉亚桑迪有很多异想天开的创意，她在还是伯爵家的大小姐的时候就与众不同，为了上炼金院闹出过离家出走的“丑闻”，让父亲觉得颜面扫地，但因为她是唯一的女儿，又不能过于惩戒。

　　小时候女孩自诩于发明家，希望能像过去那些伟大的炼金师一样做出划时代的创造，简单的晶石灯，精密的魔偶，复杂的烧魔石的有轨马车，她也鼓捣着自己的小玩意，可能在别人看来是玩具，但谁能知道那些玩具未来不会成为真正的大发明呢。

　　贝因加纳很欣赏这份创造力，特地托亡人市集的法师工会送来不少大陆的书报，有时间就会看一看女孩的奇思妙想。

　　他一边喝茶一边掀开一页图纸，稍微一顿，“这是火筒吗。”

　　图纸上的东西很像丹皮尔沙匪喜爱使用的火筒，虽然这种武器射程很短，但材料比较易得，制作简单，那种程度的武装对抗不了任何正规军，但用来内斗和劫掠够用了。

　　大号火筒的改良就是火炮了，落英要塞就有装配，但用的是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的魔石，精度也有专门的炼金师定期调整——如果莉亚桑迪要做真正微缩型的火炮，贝因加纳想了下，可能是古德里安老师在要塞一游后给女孩讲了讲，让她有了灵感。

　　无论星洲这边出过何种觉得哪个种族不再危险的声明，落英要塞的炮口二百年来一直对着谁，恐怕星洲人尤其是虚无民都心知肚明。

　　“这是铳。”莉亚桑迪介绍道，“我想的是材料依然用常规的，但强度足够，里面有魔晶校准装置，而激发需要魔力，只需要很少的魔力。我希望普通人也可以用它，学过一些魔法皮毛、懂得怎么驱动魔力的人就能用。”

　　法师在座椅后不着痕迹地看着兴致勃勃的少女，提醒她，“这是武器，你为什么想做这样的东西？”

　　莉亚桑迪不觉有异，马上说，“亡人市集的商主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想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虽然智慧神殿和星正教的动作令人振奋，但他们不便插手水很深的市集内部，前贵族少女莉亚桑迪浸淫过类似的场面，知道这种时候，大陆期望的是星洲人自发的反抗。

　　“我也做了其他东西，保护大家的防护用具。”少女接连翻过几页，给贝因加纳看，她之前只是有模糊的想法，而正走在实现的道路上。

　　金发法师笑了，要她不要那么急切，温和地说道，“从造出武器的那一刻，它就会脱离你的掌控。只要它诞生于世，被如何运用，被什么样的人运用就不是你能说得算的了，莉亚，你能承受那种煎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