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235)

　　人的意志不会永恒，找寻那位星者的时间又格外漫长，在这个过程中若是有人想要放弃，也许也是解脱。

　　莱维感受到其中界限分明的意思，露出并不勉强的笑容，轻声说“好”。

　　“我一定让你自由。”

　　这是来自伊释叶修尔的承诺，可是确认莱瓦洛希是否想要复活，却是他一直没问出口的话。

　　模样俊美的幽魂走到一身漆黑的法师面前，一段短暂的沉默后问，“复活，还有自由之后呢。”

　　“……你再重新选择。”伊释叶修尔沙哑道。那股直面灾厄之群都不落下风的气势不见了，他变得说每一句话都需要再三斟酌。

　　“我会把那个时候没有说出口的话告诉你。”

　　六千年前拉塔古恩建成前夕，在这座高塔上，砍碎禁制镣铐的血祭司将被囚禁十年的囚徒放走，伊释叶修尔问他，“你怎么办。”

　　—— “我也是‘魔族’，注定是要留在这里的。”

　　他留下了，然后他死去了。

　　伊释叶修尔当时心中出现又消失的那句“跟我一起走吗”，到底还是因为在拉塔古恩遭遇的痛苦而没有成为这个人活下去的转机，过去已无法改变。

　　而莱维其实在这一刻就可以给罗诺斯答案，但现在得到结果只会平白扰乱对方的心，所以他准备先把话藏起来，等更为合适的时间说出口。

　　“找到之前，你都不会再来了吗。”

　　“每当跨越世界、或者找到一些前行的线索，我会进入魔巢告诉贝因加纳·翡银。”沙金色眼睛的法师顿了一下，然后说，“也会来见你。”

　　莱维露出微笑，回答十分清晰。

　　“那我会等你。每一次。”

　　在贝因加纳的授意下，祭司们用很短的时间就把拉塔古恩接下来的动作传达给城中每一位住民。

　　现在人本就不多，除了跟拉塔古恩同生共死的虚无民，脱离此地同样无法独自生存的海妖选择举族留下，而与他们联系紧密的人类少年安迪也没有离开，不算短暂的相处后他们早已是家人。

　　得知拉塔古恩“离开”期限的人类都没有多大反应，像跟自己无关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如此一来只有不上不下的那沙族需要重新斟酌他们的去留。

　　几天的思考之后，一部分本来想留下的混血族裔最终还是走出都城大门，负责前来接应他们的不是之前的赛因精灵，而是两个宝藏猎人。

　　接到神秘兮兮的信件，以夏拽着弗林特再次来到拉塔古恩门口，一路上他逼问自己的老师把关于这座邪门城市的所有真相都告诉他，直到重新出现在城墙下方，少年仍然没能在各种震惊的事实中回过神。

　　“这么大的一个城市，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是以夏第五次向弗林特确认。

　　遮着面孔的绿眼睛男人声音轻缓地道，“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魔巢在根源上一日，这片大地就有彻底崩毁的风险，离开对谁都好。”

　　以一个诞生于世短短十几年的人类视角消化这件事对少年来说着实不易，但他还是努力接受了它，看这座城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你说这是一场跨越世界的旅行，可是其他星星上如果没有水和食物，没有空气土地要怎么办？”

　　“界限之内法则自定，不需要担心。”弗林特伸出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一个漂亮的光圈，“只能让他们呼吸，对其他人是剧毒的空气；维持生存，生长在星球原生土壤上就是毒草的作物；外面是极寒冻土，内部是和煦春风，这是灾厄之群的权能。”

　　以夏边听边发出成串的感叹，他的表情很像是神往，令弗林特看去一眼后声音低沉下来，慢吞吞地问道，“你想跟他们一起走吗。”

　　“什么？”少年脑中顿时敲响警钟，往事历历在目，他马上板起脸，“我完全不想，强调一下，我一点没有这个意思。”

　　“你帮过人很多忙，如果想让他带上你，应该不会被拒绝。”身材挺拔的宝藏猎人将手放在少年肩膀上，语气不像在开玩笑，“离开这里也许会更自由，可能生活会比现在有趣得多。”

　　以夏瞪了他一眼，声音提高，“我很满意我现在的生活，不想加入更多惊心动魄，谢谢。”

　　他胃里像是堵了一口气，又马上说，“你是希望我离开你么。”

　　“……我的意思是我会跟你一起。”巨龙化作的男人隐藏了自己的一些私心，因为他知道魔巢中的轮回自成体系，如果在当中轮回，转生后相遇的几率要比在根源大循环中找人容易得多。

　　寿命无法等同的痛苦无论哪个种族都是相通的。

　　“我哪里都不想去。”以夏现在的表情夸张点的说法就是义愤填膺，“这里就很好，在你身边也很好，如果你能变回原身带我飞一圈就更好了。”

　　少年已经知道养大他的人其实是一头巨龙。

　　弗林特点点头，捏紧的手指松动又攥紧，“你想去哪里？”

　　“很多地方。”以夏掰指头嘟囔了几个，看到从城中出来的那沙族人，他马上把手放下，专心致志完成当前的委托。

　　“不过你要先送这些人去……你的老家吧？”

　　“你想去吗，龙的故乡。”弗林特侧过脸，目光变得柔和。

　　银灰色头发的少年想都没想就点头，“想去。”

　　“那这就是我们的第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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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和下章字数不太均衡，但是又不能重新分，就这样吧w

第一百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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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塔古恩转眼由春入夏，星洲特有的半死不活的阴霾天再也没有出现在这座城市上空，夏天该有的明媚与灿烂笼罩纯白之城每一片砖瓦，但也的的确确，只有城墙之内的范围才有这番奇景。

　　一个季节的逗留足以令渡海而来的萨弗里开始想家，而此时斯托厄尔同样已经搜集到足够的报平安信件和一大堆需要备注才能记得下来的嘱托，告别的时刻已至。

　　萨弗里打算最后再去见贝因加纳一面。他紧张地用自己汗湿的手揉搓裤缝，从精致的拱顶长廊一路绕向庭院后边的海崖，紧张到差点同手同脚。

　　萨弗里不是没有接受过多方暗示，告诉他现在的贝因加纳·翡银已经不一样了，他的确能在之前每一次与对方的聊天中感觉到异样，好像他的朋友忽然变得距离自己很远，到了一个他已经彻底够不着的地方似的。

　　他在情感上认为贝因还是那个贝因，理智却早已正视事实——过去曾是人类的贝因加纳已经不在了，他变成与从前那个贝因加纳更为不同的莫测模样，不再将目光投向这片大地，而是别处。

　　不过即使如此，他的朋友依然会在他前来告别的时候邀他坐下喝一杯茶。

　　之前每年都会在砂阳城小住一段的贝因加纳在白棕榈广场有自己的宅邸，萨弗里经常去那里蹭吃蹭喝，一点也不陌生莉莉安沏的香草茶。

　　海崖边上没有能充当座椅和茶桌的物件，贝因加纳就干脆直接“捏”了一个，洁白的石桌从地上长出来，角度合适的椅子出现在他们身后。在入座后，贝因加纳轻呷一口茶水，笑着问，“害怕吗。”

　　年轻的法师学徒一屁股坐下，猛地摇了摇头，迟疑道，“这只是我们尚未了解的一种魔法形式，研究者、是不应该对未知感到恐惧的。”

　　萨弗里感觉自己自称研究者真是大言不惭，但还是硬着头皮这么讲了。古魔法当中隐藏的奥秘浩如烟海，眼前这个人彻底掌握了它，进而可以做到在一定范围内干涉规则的事情，这就是萨弗里能够接受的事实。至于更深层次的真相，他也许会在未来更加成熟的时候从斯托厄尔那里询问过来，但不是现在。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知道后会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还是会因为过于想探寻它而放弃离开、放弃回到他的家人身边。

　　贝因加纳听到这句萨弗里的有感而发后轻轻点了点头，露出刮目相看的微笑，算作肯定。他现在的笑容仿佛任何阴霾都染就不上，萨弗里意识到这个人在来到拉塔古恩之后真的快乐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