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70)

　　“这是水闸的钥匙。”贝因加纳对他说。拉塔古恩的旧湖能通往海洋，之间有几道水闸作为过滤和阻隔，他把钥匙交给渔村的幸存者，告诉他，“今后由你来管理钥匙，在海妖出去觅食时给他们开门，回来时记得关好。”

　　拉塔古恩不负责提供海妖的食物，只提供淡水和一些魔药基底，剩下的靠他们自力更生。贝因加纳没有要求安迪去清点人数或者管理其他事情，只是让他帮忙开关闸门，至于该如何拿捏时间，是否苛待他们，全凭这个男孩心情。

　　安迪年纪太小，可能不知道主君为何这么做，但桑尼似乎懂了，他换来的机会如果想禁得起测试，眼前就是一个绝佳的例证。

　　海妖大可以继续像从前那样控制安迪，让他随时给他们行方便，依照自己的喜好行事，这件事轻而易举，但偏偏不能这样做，需要变成另一种沟通。

　　贝因加纳可能会派人去随时检查，也可能不会，但很显然，在他这里，给海妖的机会只有一次。

　　安迪不知道当中细致的心思，只是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挺重的，于是他认真地说，“我会做好的。”

　　贝因加纳点头，让两个人回去了。

　　即使对于这些海中精灵来说，完全誊写拉塔古恩主轴上的魔文字也是一个不亚于重新誊抄一遍几百卷的奥法事典的海量工程。不过艾斯一直在极力挽回自己和自己的族群在主君那里岌岌可危的信誉，即使贝因加纳没有给出最后期限，他们也昼夜不停地下水，抄录，最终将两本厚的满是蝇头小字的魔文在刚入秋日时送到贝因加纳桌上，却不敢讨要称赞，一窝蜂游回旧湖那边等待下一次召见。

　　总而言之，贝因加纳对所有人的高效都十分满意，他依照事先谈好的条件把核心城的图纸给古魔法部作为成果共享。资料太多，他的书桌已经被堆满了，连莉莉安都无法下手整理，于是他向黑曜石要了一间宫殿顶层的独立书房，把这堆图纸书册全都搬了过去，好让原本的书桌不会再酿成塌方惨剧。

　　因为都城没有植被，星洲的秋日没能对拉塔古恩造成景致上的变化，能感受到的只是天空会比之前透亮一点，气温下降些许这种程度。

　　就在这样的某个秋日，赞沙玛尔与艾特拉丝完成了并不知道细节的交接，准备启程离开拉塔古恩。

　　和艾特拉丝外出还要带几个人不一样，赞沙玛尔每次都是孤身一人，他不需要帮衬和照应，由内到外散发一种自己一个人更好的信号，被艾特拉丝评价为“重度不合群”，说这次终于有了主君，她要跟贝因加纳告状。

　　本来打算偷偷走的赞沙玛尔自知没有可能拽得住她，只好改变策略，在她冲到贝因加纳的房间之前先去打了招呼。

　　这天法师刚好在书房搬家，门敞开着，赞沙玛尔到的时候贝因加纳正在往墙上钉主轴的其中几段明显有缺失的魔文字书页，背影晃动，没注意到门口的人。

　　黑发男人像被门框施加了封印，进门的动作难以执行，因为这是他在仲夏节那天把贝因加纳抱回房间后第一次接近这里，一靠近，那天的无数场景就会回放似地充斥他的脑海，即使在那之后贝因加纳的一切行为都在告诉他对方根本不记得那天发生过什么。

　　“统领？要进来喝杯茶吗。”

　　赞沙玛尔踌躇的时间过长，贝因加纳一回头就看到门口戳着的人，邀请他进来喝茶。

　　称呼似乎又回到“统领，赞沙玛尔大人和修玛先生”，赞沙玛尔不禁想问对方是不是在刻意规避，毕竟那一天脱口而出的“修玛”是那么自然，像是已经在舌尖酝酿许久。

　　黑发男人还是没打算进门，倚在门边隔空和法师对话，“我要离开拉塔古恩一段时间，顺利的话两周后回来。”他停了一下，加上一句，“去梦魇滩涂解决那里的巨魔，那附近稀奇的草药不少，你有需要的吗，贝因。”

　　最后其实应该有半句“我替你采一些回来”，但突然拐了个弯变成叫他的名字。贝因加纳因为称呼的改变顿了顿，很快说道，“巨魔？是巨怪吗。”

　　对巨怪的称呼是从派桑那里听来的。那是一些身体有两人多高，四肢发达力大无穷的人形怪物，原始而野蛮，是星洲人十分恐惧在野外遇见的邪恶生物。

　　梦魇滩涂在拉塔古恩西南，那里有成片污染的河滩和湖滩，与古战场的污秽不同，是巨怪巫术肆虐留下的。

　　所以他们口中的巡视城防和那些对虚无民一直虎视眈眈的势力要清除，指的是巨怪对拉塔古恩的威胁吗。

　　黑发男人点头，“艾特拉丝之前驱赶过一次，所以那些东西没来骚扰，否则拉塔古恩周围会变得乌烟瘴气。”

　　“白银圣战结束两百年了，他们还这么执着地跟你们对着干？”这件事很蹊跷，同为星洲的种群，无论是联合起来还是彼此相安无事都算正常，互相敌对自我消耗，不是正好给原始种机会么。

　　而且到了现在就连智慧生物们都不再试图对虚无民赶尽杀绝，这些巨怪哪里来的自觉要和虚无民硬碰硬。

　　“一开始我们也觉得很不合理，但以他们的智商，很可能连他们自己都弄不清这事该不该干。”赞沙玛尔冷笑，杀意已经半透了出来，“巨魔食人，而他们的食谱在现在的星洲算是稀缺货。有人养着他们，追猎我们，他们就能得到食物。”

　　贝因加纳脱口问，“他们背后的人是谁。”

　　黑发男人没指名道姓，但表情已经指代得很明显。对他们来说，首先怀疑的对象肯定是原始种里对这件事格外上心的，一直没放弃将他们肃清的那些家伙。

　　贝因加纳却说，“不可能是智慧神殿或者星正教，他们的教义绝不允许他们拿人命当筹码。”退一万步，这是动摇信仰根基的问题。一旦被掌握证据，就算是远在星洲的勾当，有心人想要捅到大陆那边去，就算神职们想要压灭流言的火苗，也会适得其反助长它的传播。

　　赞沙玛尔不想听到对方为古因海姆众神的信众说话，他皱了下眉，语气淡淡地说，“无论是谁都不重要了，这一回我会把他们一个不剩地铲干净。”

　　“但如果不知道背后的人，消灭了巨怪，可能接下来还有别的人加入猎杀你们的行列。”十倍、二十倍的人数用来杀死一个虚无民，只要他们觉得买卖合算，就会有人为了“赏金”铤而走险，而虚无民这边却是真的无法拿任何一个同族的生命去冒险。

　　赞沙玛尔微点一下头，“以前发生过，在巨魔之前是霜妖，所以那次之后我们吸取教训，耗着这些低能儿，就不会出现下一支更难缠的种群过来骚扰。”

　　既然都这么说，那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在哪里，让赞沙玛尔下定决心终于要收网？

　　“因为，”接收到贝因加纳询问的目光后赞沙玛尔稍微停顿，吸了口气，然后轻轻地说，“因为我们有你了。”

　　有了主君，修好这座城，就算外面是千军万马都用不着忧心忡忡。

　　面对赞沙玛尔认真的神情，贝因加纳目光闪动了一下，然后笑意加深，说道，“那我的责任可真是重大。”

　　而后他思索片刻，“如果你有闲暇，就替我采些梦魇藤吧。”

　　那是能麻痹海妖的毒剂原料，星洲独有的有毒植物，他抽时间可以分析一下它的药性，做出中和剂，防止以后谁再盯上他们。

　　既然已经是拉塔古恩的眷族，也该纳入保护之列。

　　黑发男人说了句“好”，但没有马上离开。

　　贝因加纳知道他还有话说，耐心等他出声。

　　赞沙玛尔接下来的语气一本正经，但是出口的话语跟法师的想象差得有点多。

　　他说，“你可以叫我修玛。”

　　这个黑发男人的表情非常卖力地表示着，你现在就该这么叫我。

　　贝因加纳虽然没想到，但还是满足他的愿望，轻轻唤了一声，“修玛。”

　　虚无民的统领满意地点点头，走了。

　　直到在窗边确认丹珊飞走，贝因加纳的目光才从窗户移开，可是明明干扰他心绪的人已经离开，却怎样都无法集中精神去看那些被他钉在墙上的核心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