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因加纳于是将带鞘的长剑递给莱维,“你能想起自己曾经是血祭司么?你记得这把剑吗。”
魔偶一手托住剑鞘,一手握住剑柄,话音有些茫然,“这把剑……?”
他拔出了长剑。
当淡蓝色的光华映在身上,莱维的手僵了一僵,不由得握紧了它。
他的话语轻得仿佛梦呓。
“我……我记得。”
莱维低沉道,他将长剑从鞘中完全抽出,呢喃着,说出这把剑的名字。
“……‘碧霜’。”
不是通用语,这发音贝因加纳觉得耳熟,果不其然,是虚无民的语言。
莱维声音颤抖,“……我记得我用这把剑,砸碎了某个人的镣铐。”
随着话语落地,剑身上的淡薄光芒跟着亮了些许,像在应和他。
时间回到稍许之前的黎明时分。
赞沙玛尔上山的过程一帆风顺,他趟过雾气,朝着昨天发现狼群的地方走,没再遇见巨大的甲胄和突然隆起的山,也没有被一个不留神传送回去。
他到了那里,站定,借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环顾四周,朝随便某个方向喊,“伊释叶修尔,出来。”
因为早先的战斗而变得残破不堪的森林里,男人的声音在回荡,一直播撒到很远处,没有东西回答他,整片群山像在嘲笑他的独角戏,就连虫鸣和鸟叫都没有响起。
赞沙玛尔却不气馁,似乎很笃定对方一定会按捺不住现身,兀自对着前方的空气开口道,“如果你因为给虚无民造了一座城市就不爽了六千年,怎么没在白银圣战时加入原始种的军队过来亲手把它毁掉?”
风把树枝压得更低,发出脆弱的吱呀声。
黑发男人慢悠悠地继续,“亲手造出拉塔古恩,你想必对那里的秘密了如指掌。没抓住唯一的机会,让你厌恶的虚无民全部消失,很可惜吧?”
“傲慢又无知的魔族。”
林间传来一个年轻却低哑的嗓音,仍不见人,但是赞沙玛尔已经露出胜利的笑容,他听得出这就是警告他不要出剑的那个声音。
“我也没想到会有人想给我‘上课’,在这种原始种的地盘上。”赞沙玛尔声音平稳地说道,“修道院长说你用迷雾笼罩这里,为了不让我们的神发现她和那只魔偶……你害怕被祂发现踪迹么,伊释叶修尔?”
黑发男人神情坦然自若,有意无意地警戒着四周,因为他知道那法师脾气不太好,随时都有可能从哪里突然出手。
林间却传来一阵哼笑,赞沙玛尔很确定这是在嘲笑他提问题的水平,一种不加掩饰的嘲弄。
“你什么都不知道,魔巢的虫豸。”
漆黑长袍的法师终于自林中现身,这次没有黑雾伴随。
他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法杖,从赞沙玛尔的角度,除了他握法杖的手和手指上佩戴的魔法戒指,就只能看到对方带着一点病态苍白的下巴尖,除此之外的部分都被黑袍覆盖了。
仿佛在印证自己的话语,黑袍法师语调冷淡地说道,“你以为贝因加纳·翡银会被你找到是自己的功劳,可惜,事实上他是你们魔族唯一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赞沙玛尔脸色未变,拳头却不由自主握紧。
黑袍法师轻轻咳嗽了两声,掩住嘴,隔了一道的声音有些沉闷,“你们的一举一动,从来都是天上那些意志、古因海姆诸神的焦点。”
“因背面世界毁灭而打开的通道送来大量神国的子民,洛斯特得到其中一个、名为‘古里亚涅’的被驱逐之人的身躯,可惜,祂试图神降的一瞬间就把人弄疯了,也就是你们的……先世。”
“白银圣战,古里亚涅的身躯与洛斯特的联系被你斩断,祂只能回到渊海,寻找下一个可能降临的躯壳,结果发现,众神早做了准备。”
赞沙玛尔莫名地看着他,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从神国而来,那古因海姆的精灵遍地都是。”
要说那些长耳朵的家伙都能成为他们的阿塔,但他们唯独选择贝因加纳?开什么玩笑。
“精灵为分担他们族群三位英雄的诅咒,有了维恩朵露的干涉。背负诅咒分化为三个部族的他们再也无法成为洛斯特的备选——否则只以世界存续为己任的众神,怎么可能平白好心帮精灵实现愿望。”
诉说众神暗中的排布时黑袍法师的语气毫不客气。
他将“真相”缓缓道来,接下来的部分发生的年代距离更近,“然后就是赫格的坠落。那个村庄里还有不少纯血的人类神民后裔,所以它也不能被留下,一夜之间,它被沉入深海。”
赞沙玛尔猛地抬起脸,意识到对方在说的赫格就是贝因加纳的故乡。
“削去其他的,只留下一个,洛斯特只能选他,况且贝因加纳·翡银还亲手凿通了自己与渊海的联系。后来的事情正在发生,他被人找到,坐上拉塔古恩的玉座。”
黑袍法师在说,这个世界的神不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随便出手,只有关乎世界存亡才会唤起祂们的警觉心。
祂们的确不关心自己在大地上的信仰能有多么庞大,能拥有多少全身心侍奉的信徒,众神正在看着的,正在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让贝因加纳能被虚无民找到,然后,观察。
为此,祂们毁灭了那个少年的故乡,让他以复仇为燃料,用激起的愤怒跋涉前行,攫取力量,等待他落入洛斯特眼中,在未来某一天成为虚无民的主君。
而赞沙玛尔,无关幸运,只是把这颗唯一的果实采下来带回去的那个人罢了。
--------------------
这把剑终于有了姓名。
第八十七章
====================
这个人的意思是在说,贝因加纳所遭受的痛苦都跟虚无民以及他们的神有关么。
那个少年原本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自己的乐园中,但因为“被选中”,落入万丈深渊。
黑发男人用那双凌厉的绛紫色眼眸紧盯着黑袍法师,俊美的面容紧绷,“你到底是什么人,是古因海姆诸神的走狗么。”
“不。”对方否认了,但在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之前,黑袍法师忽然顿住,望向某个方向。
山下的迷雾修道院的方向。
然后他无视眼前的虚无民战士,瞬间从赞沙玛尔眼前消失了。
赞沙玛尔没有去追,他独自伫立在林间,眉头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抚平。
这个男人眼前,过去的画面忽而闪回。
从他上一个度过的深冬到现在,不到一年时间,虽然他没有像上次大战时每天浸淫在血水里,想着怎样杀死敌人和避免被敌人杀死,但刚刚经历的这个四季已经丰富得让人沉溺,不可自拔。
虚无民的漫长生命导致他们不会像短生种那样争分夺秒,即使算不上懈怠,他们无论做什么也不会那么急迫。
可是从他第一次见到贝因加纳,这个虚无民男人的时间就像强行按在人类的标度上,可能一百年里应该发生的事都在短暂的时间内完成,应接不暇,难以置信。
赞沙玛尔很清楚自己记忆连贯,没有被谁操纵和蛊惑。道兰提尔的预言只说能找到主君,是他自己选择停在砂阳城,选择在一开始敷衍了事找一个懂古魔法皮毛的法师充数,在短暂的冒险后认定就是这个人。
后来的事自然也顺理成章,每一件都出于他自己的判断。
在这个过程中他得到过什么神的启示吗。
伊释叶修尔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赞沙玛尔怎么会轻信一个对虚无民有仇恨的家伙,带着主观恶意的满口谎言?
但是他依然感到无所适从,他应该马上回去,回到他的主君身边。
安静的工作室里,魔偶双手捧着那把数千年来仍旧锋锐不减的长剑,静止一般一动不动,这具魔偶头颅上没有五官,没有眼眸能透露他的神情,也无法表达他此刻的心境。
——我记得我用这把剑,砸碎了某个人的镣铐。
以莱维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作为原点,他不知存在于哪里的“头脑”中迸发出琐碎的片段,他低下头,像是身体已经不在这里。
上一篇:深蓝
下一篇:领主的职业图鉴今天点满了吗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