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237)

　　虚无民的阿塔在自己创造的日光和苍白填充的大地间发出轻吟，“你要记得，维系我的意志、能使这个地方存在下去的人是你，赞沙玛尔。”

　　“我记得。”赞沙玛尔认真而专注地回应着，“我会和你一样永恒，我的阿塔。”

　　直达星辰彼端的誓言被缔结，天与地于是在他们视野尽头相交。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夏日，关注魔城任何风吹草动的落英要塞瞭望到远在星洲尽头的拉塔古恩一夜之间被迷雾彻底吞噬，那似乎是比诡风暴还要强力的魔力乱流。

　　同时，粉碎古战场的白色荒漠如蔓延的藤蔓、大地的龟裂，从迷雾中破土而出，瞬间爬满魔城周围的土地。粗略观测，那抹苍白扩张了上千码有余，并且还在不断朝四周扩散，隐隐要与古战场的白色接壤。

　　仿佛配合好的一样，落英要塞在向大陆和星洲发出警报之后没过多久，尤斯缇缇亚学院就接到智慧神殿的邀请派人登上要塞确认这种前所未有的灾害究竟会对他们的土地产生多大影响。在一连串的讨论之中，学院代表采纳了不久前从星洲返回的斯托厄尔的建议，向各国发出这种白色灾难可能会在未来跨越洛斯提斯山脉向大陆蔓延的警告。

　　苍白荒漠之中，没有任何生物能够生存。

　　消息一出，谁都无法独善其身。如果大陆都是如此，那星洲会比它更先一步遭殃，这块古往今来多灾多难的土地到底能不能留人的问题终于有了最终的答案，在神殿和教会的倡议之下，各国度放下芥蒂联手接收了注定失去家园的星洲人。

　　而这些倒是次要的，他们要更多思考的是如何抵御这场突如其来的魔灾。

　　一场欺骗世界的“串通”正被知情人轮番演绎。

　　将大地苍白化的爬行没有一刻停歇，所有势力都将目光聚焦于此，学者解析出这股天灾是古魔法的失控，是它以曾经的魔城为原点不断释放不受控制的古魔法力量导致的毁灭。

　　有人猜测一定是贝因加纳·翡银的疯狂行径导致了这一不可挽回的结果，即使朱月国王此时宣布没收翡银公爵全部财产，将河谷地归还到前领主杉德夫人手中，对翡银的口诛笔伐也未曾停止，但这无法停下半点魔灾的脚步。

　　失控的是早已几乎无人问津的古魔法，于是古魔法研究这个几乎已经无人研习的学科开始被大陆人争相提及，人们迫切需要精通这方面学问的学者告诉他们是否有消除魔灾的手段，最不济也是测算出它到达洛斯提斯山脉的时限，智慧生物已经彻底放弃星洲，那么他们万不得已还需要退到哪里？

　　古魔法研究一跃成为未来几十年最炙手可热的学科。在被后世称为“苍白魔灾”的灾难发生一年后，现存的古魔法学者拿出一套目前最为可行的延缓灾难蔓延的办法，而这些成果不仅仅出自这些人之手，同样也有曾经去往魔城考察的队伍中尚未归来的那些学者的功劳。

　　人们惊讶地发现，考察队的研究者们似乎仍存活在星洲某处，奇迹般不断向大陆传递消息，他们虽无法归来，却一直被认为坚持在抵御魔灾的最前线。

　　背靠整个大陆的智慧生物开始与仿佛拥有智慧的魔灾斗智斗勇。所有国度一时间放下纷争，秩序很快稳定下来，他们有着同样的诉求，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卫家园，守住洛斯提斯的防线，因为根据测算，只要魔灾爬过山脉将彻底无法阻挡，任何事物也不能幸免。

　　各国的支持筑起了以落英要塞为中心、将洛斯提斯山脉刻满魔文字的防线。同时他们也在还没有被染白的星洲土地上与蔓延速度不同的魔灾展开焦灼的拉锯战，只是这一次敌人不是活物，而是一种仿佛自然灾害的现象。

　　大陆依然在这种紧张的态势下保持着相对的繁荣，与灾难到来的人心惶惶大相径庭，人们心中似乎一股可以战胜天灾的力量。

　　认为这是神灵降下的神罚，或者偶有位高权重者唱衰这种抵挡无济于事的大有人在，但是当大部分势力都在支持捍卫疆域，那些唱反调的人要么被裹挟，或是被推翻。

　　自然，在一开始的动荡稍加平息之后，已经不是所有人都在关注山那边正在发生的事。

　　以夏最终向贝因加纳索要的报酬是一个合法的大陆人身份，因此他不用被星洲人的身份束缚，去哪里都有繁琐的手续。他和他的老师在数十年间走过大陆全土，参与过各种或微小或重大的势力纷争。

　　时间匆匆而过，当魔灾终于爬到洛斯提斯脚下，某个夜晚有人看到一头巨龙背负一名人类飞越大陆，绕过星洲，消失在海的彼端。

　　这像是一个讯号，智慧生物花费六十年铸成的防线要与苍白魔灾迎头相撞，那一夜许多仍然在世的故人聚集在灯火通明的落英要塞，旁人以为这些人是要与这道屏障共存亡，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是一场无言的送别。

　　苍白的界限永远停留在山脉之外，古因海姆大陆之外，像是真的被防线阻挡。驻守要塞的士兵和将领们迎来此生最灿烂的一个黎明，而望着山脚下触目所及的苍白大地，他们无比惊讶地注意到，星洲尽头已经卷扬六十年的浓雾停歇了。

　　雾散之后，那座许多现在的人都已经不会留有印象的魔城也彻底消失了踪影。没有人知道它去了哪里，是否早已化成灰烬。

　　年迈的故人看到这一幕，与身旁的朋友互相搀扶着离开，他们似乎要去庆祝智慧种族的又一次胜利，但其实是在庆贺别的事情。

　　比如某个星间的旅行一路顺风。

　　--------------------

　　注意，明天的最后一章【尾声】有时间跨度。

第152章 尾声

　　==============

　　未知时间。月眠者大陆东海岸某处。

　　少年雷斯塔尔蹑手蹑脚试图翻过医院不高的围墙，然而即使他身材瘦小，落地时的冲击力和那条受伤的腿依然拖累了他，让他一下子跪在地上向前扑倒，脆弱的膝盖差点磕碎在整洁雪白的道路上。

　　疼痛不堪的少年蜷缩起身体硬是咬紧牙关没叫出声，他摸向腿上的绷带，没渗血，于是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拖着不听使唤的右腿向路的尽头走去。

　　“妈妈……梅莎……”

　　少年口中唤着母亲和妹妹的名字，不住回头去看那座围墙低矮的纯白医院，生怕有人追上来，但是那个方向寂静无声，像是无人知晓他的逃离。

　　天色已经渐渐晚了，黄昏的金红辉光将道路铺成亮色，雷斯塔尔十五年的人生里从未见过如此温柔颜色的澄澈天空，也没呼吸过这么洁净的空气，一切都像一场离奇的梦，而梦的开始在三天前的夜晚。

　　雷斯塔尔一家祖祖辈辈都在梅里芬大矿坑为统治大陆东部的贤主开采眠矿——这是大陆最具价值的稀有矿石，同时粉尘也具有毒性，吸入体内的粉尘会在身体中慢慢堆积，最终令矿工们衰微致死，宛如突然的安眠。

　　这片大陆的生态是哪位贤主拥有更多的眠矿坑，就等于拥有更高的地位和权力，为此大量奴隶被投入这个无底洞以产出矿石，雷斯塔尔的先祖也是如此。

　　三天前雷斯塔尔在开矿时摔伤了自己的腿，尖利的石笋插入大腿肌肉疼得他几乎昏厥，他拼命呼救也未能得到救助——周围没有同伴，唯一的监工用矿灯扫了他一眼，便将他视同空气般无视，独自一人走了。

　　在这个地方万事都需要小心翼翼，因为只要是受了伤就跟死亡无异，没有贤主或者贤主的手下会浪费资源救治有伤的奴隶，供他时间养伤，购买更多新人填补这个岗位的效率更高。

　　没过多久，失血和失温症就卷走了雷斯塔尔的意识。他在失去意识前隐约听到一阵脚步声，有人把他抱起放在担架上，说着他听不明白的话，几句话后才换成他能听懂的语言。

　　那人在说，“坚持住，医生来了。”

　　可是梅里芬大矿坑只有收尸队，没有医生。

　　少年醒来时发现自己的确身在医院。

　　地面、墙壁，包括医院本身都是满目雪白，雷斯塔尔能透过窗户看到围墙外道路尽头就是大矿坑上方搭起器械的支架。可是他从出生到现在，一次都没有见过距离矿坑这么近的地方有一间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