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桥紧紧地盯着那段聊天记录,像是想把每一个字都解读出一朵花儿来一般,可越看他的喉头就越是紧的难受。
他沉默着将那段话看了几遍,最后不得不将手机还给周茉。
“我知道他心肠很硬,”他低声说,“可是,你对他而言和别人并不一样。”
他垂眸沉思片刻,随后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信。”
“不信?”周茉冷冷笑了一声,“不信什么?不信他就这样走了?还是不信我说的话?”
路桥没有说话。
“我也不敢相信这小兔崽子竟然给我摆了这么一道”,周茉像是既失望又有些愤怒,“我和他这么多年,不是亲人但胜似亲人,我从没想过他会这样背叛我。”
路桥想为苏釉说句话,说这算不上背叛,可他却只能安静地坐着,大脑一片空白。
“我的人昨晚查过,他买了飞往S国的机票,”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哑,声音很低,“他应该是……应该是不打算在国内读大学了。”
周茉没说话,目光有些飘忽地看向那道狭小的窗口,她心里很难受,也没有办法理解。
苏釉对她而言,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亲近的人了,她以为他对她也是才对。
就算是去国外读书,为什么就不能联系?她不懂。
她还盼着和他再做邻居,可以一直互相扶持,可他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地将她抛下了。
照她对他的了解,他大概将来都不会再联系她了。
他抛下了过去,抛下了他们,抛下了他们患难与共的感情,就这样毫不留情地自己走了。
周茉深深地吸了口烟,好像被那浓重的烟气熏红了眼睛。
“也是,”她说,“他这么狠的一个人,才不过十岁的时候,就敢拿刀子往自己心窝子里桶,捅别人不是更不是事儿?”
“什么?”
路桥心头猛地一震,想起了那份调查报告中,苏釉十岁时曾受伤差点死去的事情,也想到了他心口处那一线浅红色的伤痕。
他记得很清楚,资料中说,周茉见到了双手带血的苏怀民,所以报了警,后来苏怀民供认,是他刺伤了苏釉。
可怎么周茉说的话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周茉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笑。
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人比她更惨。 「他应该没告诉过你他小时候的事情吧?」她问,目光追随着烟雾,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他三岁左右,洛颀就抛弃了他们父子俩,”周茉说,“后来,苏怀民就开始在外面混,回来就将对生活的不满全部发泄在他身上,你没见过他小时候,他就没有不带伤的时候,很多人都很可怜他,但也不敢和他走的太近,因为苏怀民这个人就是疯的。”
“他变得很沉默,很内向,很不合群,”周茉说,“因此受到那些孩子们的排挤。”
“也可能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她说,“也可能仅仅因为是他没有妈妈,谁知道呢?”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孩子你知道的,他们有时候对善恶的界限是不分明的,他们从众,爱起哄,喜欢扎堆孤立别人,欺负别人,有时候做了大恶却一点都不清楚……”
路桥的唇抿紧了,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也拉出了凌厉的线条来。
“你们这些金窝银窝里长出来的孩子永远都不会明白旧街的孩子生活在多么残酷的环境里,”周茉看着他,像是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经常在家里挨了打又在外面挨,有些孩子以在他身上盖上戳儿为荣,盖得越多越能得到大家的拥戴。”
说到这里,她问:“你知道盖戳儿是什么意思吗?”
路桥不知道,他以为是小时候小朋友玩的那种小红章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班级里是有女生玩这些的,爱心或者飞吻的图案,喜欢谁就在谁的手背或者手臂上盖上一个鲜红的章 “用印泥的那种吗?”路桥问,但心里却莫名觉得很不安。
周茉看着他,眼睛里升起一缕针尖般锋锐的嘲讽来:“不是,是伤痕,能够见红的伤痕,那些孩子称这些叫盖戳儿。”
路桥像是不敢相信,他的瞳孔蓦地一颤,随即一颗心像是被浸进了冰水里一般,细细密密的,针扎一般的疼意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他的拳头不自觉握紧了。
“没有父母庇护的孩子啊……”周茉轻轻地感叹了一声,像是看惯了,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所以他打架,因为没有人保护他,他只能保护自己,这也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谁刚开始都是不会打架的,但打的多了也就会了,所以后来,他战斗力爆表,对那些欺负他的孩子,他见一次打一次,渐渐地也就再没人敢欺负他了。”
路桥抬手在自己口袋里摸了摸,周茉看他什么都没摸到,丢了一支烟给他。
她看他低头点火,微垂的眼睫被火光照亮,像是微微泛起了一点红。
“你说他拿刀子往自己心窝里捅是什么意思?”路桥问。
“你确定想听吗?”周茉问。
路桥咬着烟,对她点了点头。
他的唇角紧抿,一双眼暗沉沉的,让人看不透其中的情绪。
“苏怀民后来赌得很厉害,”周茉说,“他在外面欠的债太多了,最后兜不住,就想让苏釉帮他还。”
“他不过是个孩子,怎么帮他还?”路桥长眉一挑,沉声问道。
“他那个大债主,喜欢小孩儿,”周茉意味深长地道,“所以,苏怀民就想把苏釉卖了,结果那孩子宁死不从,平时他都是一个人在家,所以枕头底下备着把刀,就是用那把刀,他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不过知道真相的人不多,”周茉说,“苏怀民情愿承认自己失手不小心误伤了苏釉也绝不敢承认自己卖孩子,不然,别说他被万人唾弃,他那个债主也饶不了他。”
周茉说着,看向路桥,路桥没说话,可他的眼睛却已经红透了。
“他就是这么狠的人,决绝的时候连命都不要,丢下几个人对他来说又算什么呢?”周茉说,她发着狠咬了咬牙,轻声骂,“没有良心的东西。”
“他没想过找洛颀求助吗?”路桥问,声音沙哑得厉害。
周茉笑了下。
“洛颀?”她眉眼间露出极度的厌恶来,“她是什么好东西吗?”
路桥当然知道不是,但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这时候已经无路可走,正常情况下肯定会尝试向自己的母亲求助。
“他向她求助了,”周茉说,想起那时候的绝望与难过,“我带他去的,但是洛颀问我,他为什么没真的死了……”
路桥的手蓦地握紧了,一双眸子黑得像墨洇开了,又像是深不见底的夜。
“她说的那些话,”周茉的眉心蹙起来,眼睫湿了,“那孩子都听到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不知道过了多久,路桥才慢慢站起身来。
他的脸色有些白,垂眸稳了稳身形。
“谢谢你。”他轻声道,“让我知道了这一切。”
如果说最初他还怀疑周茉在骗自己的话,那么现在他信了。
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周茉:“如果他和你联系的话,还请您告诉我一声。”
周茉过了片刻才将那张名片接在手里,她垂下了眼睛,看起来很难过:“他不会联系我了。”
路桥看着她,但是没有说话。
他不愿意听见这样的话,所以就当周茉没有说过。
他将名片留给了周茉,就好像留下了一线希望。
临出门的时候,周茉忽然又叫住了他。
“路先生,”她说,“如果你能查到他的信息的话,也麻烦给我说一声。”
无论他在天涯海角他,她都要杀过去,揪着他的耳朵问一句,为什么就这么狠心,就算他怎么道歉,她也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他。
路桥看向她,像是倦极了,他一句话都没办法说出来,只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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