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将快要有他一半儿高的玩具抱进了怀里,乌黑的眼睛垂低,弯出好看的弧度来。
“谢谢哥哥,”他说,“哥哥对柚柚真好。”
桑晴跟在路桥身后,听着他童言童语地说话,也忍不住心软的弯下腰来,在他柔软的发顶揉了揉:“小朋友,你爸爸在家吗?”
“嗯。”苏釉重重地点了点头,但又有些犹豫,他让他们进来,小声道,“我爸爸还在睡觉。”
“没关系。”桑晴说,进去环视了房间一周,又问,“你吃早饭了吗?”
苏釉犹豫了下,才慢慢摇了摇头。
他们家是从来不吃早饭的。
爸爸不在家,他一般是什么时候饿了,就用白水煮点面条来吃。
不过最近他可以加一颗蛋,因为上次那位叔叔买了不少东西过来。
桑晴沉默了下,从周叔手里接过两个手提袋来。
一个里面装的是些简单的食物,另一个则装了几套秋冬款儿童的衣服,都沉甸甸的。
她从装食物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巧克力小蛋糕,递给苏釉,温声问:“柚柚喜欢这个吗?”
又说:“如果不喜欢还有其他的。”
苏釉抿了抿唇,不自觉看向路桥 。
路桥将蛋糕从他母亲手里接过来,递给苏釉:“可以吃。”
苏釉这才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玩具放在沙发靠背上。
路桥将包装纸为他打开,狭小的房间里,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来。
桑晴低头看着苏釉,又伸手拉了拉他身上已经小了的衣服,心底属于母性的柔软渐渐泛起涟漪来。
蛋糕包装纸的轻微悉索声中,房间里蓦地响起一道不耐烦的男声来。
“苏釉!”那道声音连名带姓地叫着苏釉的名字,语气中带着极度的不耐和隐隐的戾气,醉意朦胧,“又在搞什么这么吵!”
“爸爸。”苏釉立刻站直了身体,他迈开小腿走到那道卧室的门口,“昨天晚上,我跟你说的那个好心的哥哥来了。”
他顿了下:“还有阿姨和叔叔。”
他在那边说着话,桑晴也起了身,周叔则直接跟在苏釉身后走了过去,所以没人注意路桥微微拧起的眉。
苏釉对可以上学那么欣喜,那么肯定是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己爸爸的。
如果是昨天才告诉苏怀民的话,那么只能说明,自他们离开到昨天,苏怀民才第一次回来。
中间那么几天,他一次都没回来过。
路桥抿紧了唇,抿掉眼中的热意,他看着苏釉小小的身影。
那道身影那么单薄,头发因为他和桑晴的碰触而翘起来几绺,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颤动。
他才三岁啊……
“什么好心的哥哥?”苏怀民疑惑地问,但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周叔已经走了过去。
“苏先生,”他虽然有些不耻苏怀民,但语气却仍是客气的,“我们是商泰集团旗下慈善基金会的,最近考虑资助一些家庭困难的孩子读书,您方便出来谈谈吗?”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苏怀民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穿上衣服。”
苏家就一个三人沙发,这么多人根本坐不开,路桥便起身在角落里找了两个凳子擦拭干净,放在了沙发的另一侧。
他让桑晴坐沙发,自己过去把苏釉带过来,看苏釉低头小口小口很珍惜地吃着蛋糕,嘴角染上了一点巧克力的颜色。
“还有。”他说,让苏釉坐在自己身侧,倾身将他嘴角擦拭干净,“想吃什么以后都有,想吃多少也都有。”
苏釉抿了抿唇,浓密的睫毛掀起来,看向路桥的目光带着感激。
他太瘦了,一双眼睛便显得尤其大,这样看人的时候又黑又安静,让人心里只剩下了酸软。
路桥便轻轻捏了捏他的小手。
苏怀民很快出来了。
这还是路桥第一次见到他。
上一世,他出意外死了之后,苏釉才进了路家,所以对苏怀民其人,他也仅仅是听说而已。
现在的苏怀民还很年轻,身材也十分高大,只是眼角眉梢都染了些冷漠与不耐。
而长时间的买醉与日夜颠倒的生活习惯也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灰败……
只是,这一切都挡不住他的英俊。
看见他的那一刻,路桥终于明白,洛颀年少时为什么会看上了这样一个小混混。
苏釉见爸爸出来,立刻站起身来,他还不到苏怀民大腿高,小小一个站在爸爸跟前,将蛋糕举起来让苏怀民吃。
苏怀民一摆手,将他打发开,往沙发上看了过去。
桑晴已经站起身来,她一身素净,穿着米色的风衣,虽然没有洛颀那么美艳,但却有一种冰清玉洁又很高贵安静的美丽。
苏怀民的态度不自觉就收敛了些。
“读什么书?”他问,“我们家你们也看到了,可没什么好骗的。”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低了下来。
刚开始他确实以为是骗子,但看到桑晴那一瞬间,这个猜测就淡掉了。
他抬手挠了挠头,最后在路桥刚才搬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刚才那个中年人说什么来着,他们是商泰旗下基金会的?
商泰不仅仅是龙城,甚至也是全国最大最有影响力的企业之一,苏怀民自然是知道的。
虽然面上没显,他心里却已经更加相信了几分。
“这是我的名片。”桑晴没有多说,而是从自己包里掏出名片来,双手递给了苏怀民。
如果是平时的话,留周叔的名片就够了,但这个孩子是路桥想要带回家里的,桑晴拿出来最足的诚意来。
苏怀民愣了下,慢慢伸出手来,将名片接到了手里。
桑晴的话不多,但骨子里的教养却恰恰击中了苏怀民。
他这种人,因为出身不好,不得不从小就浪迹社会,混到成家立业,好不容易收了心想要往好里走了,但偏偏自己的伴侣又因为经济问题毫不留情地将他抛弃……
他这种人,骨子里最好的其实就是面子,最想要的其实就是别人的尊重与仰视。
桑晴虽然一举一动都很低调,可身上的贵气是掩都掩不住的。
这样的人,面对穷困潦倒无比落魄的他,却丝毫没有架子,苏怀民的排斥与抗拒一下就散掉了。
“是这样。”周叔拿出些资料来,递给苏怀民,“苏先生可以先看一看我们这个项目,除此之外,还有件事情要麻烦苏先生帮忙。”
“你说。”苏怀民坐直了身体。
“苏釉这个名额我们已经定下来了,但是还有其他几个名额,”周叔说,“我们对旧街这块不算熟悉,剩下的能不能麻烦苏先生帮我们做个调查登记,如果还有其他没有能力读书的孩子,就让他们填个登记表格,回头我们会再进一步考察,如果一切属实,我们会对其他孩子也进行资助。”
“没问题。”苏怀民将那叠资料捏在手里,低头看了两眼,说,“旧街这块我熟悉。”
苏釉嘴里含着半块蛋糕,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爸爸这么有精神的样子了。
让苏怀民帮忙做调查,是路桥提出来的。
他明白这种人,一辈子缺乏人的认可,所以才越走越偏。
对于他们,任何一点认同,或许都很重要。
而且,无论是谁,开口就想把人家的孩子接走,都太过可疑了。
给苏怀民一点工作,然后给予他一点点认可,慢慢才能走出下一步来。
离开的时候,苏釉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托着半块蛋糕,他跟着苏怀民一起将他们送到了门口。
“哥哥。”他轻轻地叫了一声,但路桥看下去的时候,他又抿着唇没有说话。
路桥蹲下身来,用指腹再次为他擦了擦唇角的奶油和巧克力。
“放心,”他对他说,“过几天我们还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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