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路桥不是一个小孩子,而他对面还只是一个小豆丁的话,周叔甚至会怀疑,将他们少爷目光填满的那东西……
是爱意?
“你好。”他听到路桥轻声问,“你是苏釉,对吗?”
那孩子没说话,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装满了戒备,他安静地看着路桥,悄悄将自己怀里的挂面抱紧了些。
路桥温和地看着他的眼睛,和那双因为紧张而悄悄收紧的小手,心里一时变得酸涩难言。
这是他从未看过的眼神。
曾经,他在寻找苏釉的那些年里,知道了苏釉的许多过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知道的足够多。
可现在,苏釉只是刚刚出现在他面前,甚至于,他连一个字儿都还没有说……
他却已经明白,他过去知道的那些不过都是些皮毛。
路桥是从未见过苏釉对他这样心存戒备的样子的。
最初进入路家时,他对他肯定是有戒备之心的,只是那时候他刻意将这些情绪掩藏了起来。
后来,他们彼此心生情愫,他对他的那些戒备便自然而然地散开了。
再后来,他们终与熬到彼此携手,苏釉在他面前,有的便只是十足的放松与自在了。
……
此刻,面对着这双熟悉眼睛中的戒备之色,路桥的心脏犹如被什么剜掉了一块般,疼的微微收缩。
但他面上依然维持着那份柔和的笑意:“别害怕,我是张朋的朋友。”
张朋这个名字是他随便编的,毕竟旧街这么大一片,苏釉不太可能知道每一个人的名字。
“我听他说过旧街的情况,”路桥继续说,诚恳地看着苏釉的眼睛,“所以想资助几个旧街的孩子读书,今天是我第一次过来。”
“读书?”苏釉的眼睛蓦地一亮,声音无比稚嫩,但他并没有多问,而是小心翼翼地道,“所以,你不是来抢我面条的吗?”
路桥怔住了,嘴唇开合了好几次才终于艰难地发出声音:“有人抢你的食物吗?”
苏釉点了点头,嘴唇抿紧了,将怀里的挂面抱得更紧了些。
“我不抢你的东西。”路桥立刻说,又问,“你家长在家吗?如果方便,我想见见你家里人,谈谈我们资助你读书的事情。”
正常逻辑上,他应该会说需要先和家长谈一谈,看符不符合他们的资助条件。
可苏釉听到“读书”二字时,眼睛里的亮光刺痛了他,他不想让他猜测,不想让他有任何的不确定,他要他从此刻开始就知道,会有人帮助他。
他笑了笑,“有了我们的资助,就可以为你选比现在更好的幼儿园,将来也可以到龙大附小读小学。”
“幼儿园?”苏釉小声重复了一遍,“没有幼儿园。”
这句话有些没头没脑的,路桥愣了会儿,还是周叔提醒道:“他可能没有念幼儿园,幼儿园不是义务教育,有些家长为了省钱,就跳过幼儿园直接读小学。”
苏釉闻言,偏头看了周叔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好像每多知道一点,路桥就更窒息一点,他顿了片刻,问道:“爸爸今天在家吗?”
“爸爸?”苏釉垂下眼睛,声音很轻,慢慢摇了摇头。
爸爸大概又去喝酒了,他最近总是喝酒,有时候好不容易回来,可却醉到苏釉说什么他都听不到。
不过那还是好的,至少他还回来。
可最近,他渐渐开始不回家了。
昨天晚上也是,苏釉等了他很久,一个人很害怕,眼睁睁看着窗户亮了才敢睡觉。
他醒来时太阳已经很高了,可爸爸还是没有回来。
因为没有续费,家里的电早已断了,冰箱里一点食物都没有,连最后一根面条也在昨天被他吃完了。
他硬撑着,可直到太阳都快落山了,爸爸还是没有回来。
他太饿了。
即便上次自己出来买面时曾被那几个孩子拦住,将面抢走都洒在了地上,他还是取了爸爸留在家里的十元钱,去了外面的小卖部。
出来前他也曾想过,如果再遇到那天的事情,就算他的面真的又再次被洒了或者踩了,他也可以试着看能不能捡一点回去。
他没想到会运气这么好,可以遇到面前这个大哥哥,更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读书上学的机会。
那一瞬间,他喜悦极了,甚至觉得生活还是很好的。
除了盼爸爸妈妈回家外,他小小的世界里又多了一项希望。
“真的可以上学吗?”他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不敢置信的喜悦。
但他很快又摇摇头,唇角抿出无比失望的线条来:“可是爸爸不在家。”
“没关系。”路桥立刻说,“等周末我妈妈还会过来一趟,到时候会和你家里人商谈这件事情。”
可苏釉还是很担心:“如果周末他还是不在家呢?”
他沉默了下,“爸爸经常不在家。”
“没关系。”路桥刚要继续往下说,就听到苏釉的肚子发出一阵很响的空鸣声。
他抿了抿唇,试探着问苏釉:“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到你家里吗?我也饿了。”
苏釉毕竟才三岁,对很多事情似懂不懂。
许许多多的事情,根本没有人对他讲过,更没人教他,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自己一点点摸索着来的。
就比如刚开始他对路桥的戒备,是因为他怕他和别的小朋友一样抢他的东西,打他,或者骂他……
也因此,听到其它孩子的嬉闹声,他才只敢溜边走。
他太小了,还谁都打不过,而他背后,也没人保护他。
即便他才三岁,可生活的残酷,还是让他明白了这些道理。
他犹豫了片刻,觉得让想要帮助自己的人进自己的家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尤其这个好看的哥哥肚子还饿了。
他点了点头,可脸却还是有些难为情地红了。
因为他只有一把面条。
爸爸只在家里留了十元钱,虽然他还剩下几元,但他不敢随便乱动那些钱。
如果爸爸一直不回来的话,那些钱可能需要支撑他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
周叔听着两个孩子的对话,忍不住愣了一下。
看路桥起身,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小豆丁一只和脸颊一样苍白的小手,他刚要出声,就对上了路桥的视线。
路桥那一眼很沉,让他不自觉就闭上了嘴,恭恭敬敬地站直了身体。
路桥没说话,只目光不动声色地往不远处的菜店扫了一眼,便跟着苏釉往前走去。
周叔迅速去菜店买了些蔬果肉蛋,又捎带了些熟食,然后才去追那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那两道身影并没有走远,正站在一栋居民楼前和几个小孩子说话。
周叔本以为是遇到了小豆丁的邻居,走近了才看到路桥手里正捏着一个孩子的手腕。
他自幼就练习击剑,虽然年龄不大,但腕部力量却又狠又稳。
此刻,那个孩子已经被捏得扁着嘴哭出了声。
“我骂他关你什么事儿?”那个孩子大概五六岁的年龄,“他就是没娘的孩子,我说错了吗?”
“你有娘,”路桥说,“怎么还没个没娘的孩子懂事儿有礼貌。”
那个孩子嘴巴张了张,脸涨红着被噎住了。
“记住,”路桥说,“没妈不是他的错,但如果你再这样欺负他,那就是你的错,你的老师应该教过你吧,犯了错就要立正挨打,就要受到教训……”
“如果有下一次,”路桥慢慢说,声音虽然还带着童稚,可语气却很沉,连周叔这么个成年人听了都忍不住发汗,“你付出的将是这条手臂。”
大约他说话的时候手上又用了力,那个孩子疼的脸都泛了白,脸上更是涕泪横流。
其它几个孩子也被镇住了,畏畏缩缩地缩在身后,一个都不敢上前。
“我不敢了。”那个孩子终于服了软,哭着说,“真的不敢了,你快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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