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街这种地方,大部分人如果有能力的话,都会选择离开的。
苏釉又去老河里游了几次泳。
随着周边邻居搬走,这段河道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苏釉像游鱼一样将自己沉下去,透过碧色的水波看天上的太阳或者月亮,不自觉想起了路桥在泳池里游泳的英姿。
路桥好像无处不在,张开眼睛是他,闭上眼睛也是他。
不过半年,他就已经不再适应没有路桥的生活,也不再适应独自一个人入眠。
只是这些感觉都是木木的,没有那么尖锐,他并没有觉得特别难过。
他的入睡困难重新发作了起来,总是将自己蜷着,也无法入睡。
他想早一点离去,但却不得不等一个人。
那是一个藏品大师,苏釉问他定了一方端砚。
拆迁款他得了九十五万,那方端砚恰恰九十万。
那是他答应过给路桥的,他说过的话,向来都会算数,包括他进路家后,第一次和路桥在走廊里说过的那些话。
他会走的远远的。
他都记得。
离开的前一天,他去见了一趟洛颀。
洛颀将孩子打了,正躺在小张租来的那套狭小房间里。
她年龄不算小了,经过这一番折腾,也有些老态毕现了。
小张唉声叹气地坐在那边,他本来就学历不行,能力也算一般,当初选择为洛颀开车就是为了将来重新回到楠*枫路达后可以拼个好前程。
可现在,好前程没有,他连工作都找不到。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路潍州的手究竟可以伸的有多长。
龙城虽大,但以后或许再也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了。
最重要的是,孩子也没能留住。
他想带洛颀回自己的老家,虽然地方落后,但是只要肯吃苦出力,两个人吃穿还是可以的。
但洛颀不去。
苏釉进去的时候,洛颀正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看到他,她立刻就激动了起来。
“你还敢来?”她问,嘴里污言秽语地骂,又问,“现在你高兴了吧?”
苏釉看着她,神色平静无波:“原来,你还是把这个孩子打掉了。”
“洛颀,”他轻声问,“生命对你而言究竟算什么?”
“碍了我路的人,我谁都不会放过。”洛颀恶狠狠地盯着苏釉,像是恨不能将他整个人都撕烂了。
“所以,”苏釉看着她,“当年你为什么不像杀了他一样杀了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极度凉薄,那些恨意其实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可却更让人不自觉地不寒而栗。
“你不知道,”他笑了一下,“我多盼着你那时候就杀了我。”
洛颀被他脸上的神色震得一时不能说出话来,只急促地喘气。
“洛颀,”他站起身来,“我这个人大度,从今天开始,我和你就算是扯平了,从今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苏釉无父无母,无亲无爱,但是你……”
他看着她,“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这一生,都不会再有真心爱你尊敬你的人。”
曾经他,是那么想要妈妈。
幻想中,妈妈也一定和别人的妈妈一样温柔善良,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即便没有生日可过,也幻想着,如果有机会许愿,他的唯一一个愿望,也愿意许给妈妈。
……
他点了点头,眼睛不觉变得潮湿。
可现在,他在对他的亲生母亲说着这么恶毒的话。
“就算死了,你也不过是一堆烂肉。”他说。
说完,他再不看洛颀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出门时,他看了一眼在门口抽烟的小张。
他知道,路潍州的目的达到了,小张陷入了深重的痛苦中,随着他对洛颀多一分了解,他就会多一分痛苦。
直到最后,他会忍无可忍地离开洛颀。
回去之后,他将刚拿到手的那块端砚很仔细地包好,寄去了路桥的公司。
当天晚上,他打车去了机场。
天气阴沉沉的,天空飘着蒙蒙细雨,苏釉心口处的伤痕再一次疼了起来。
可登上飞机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解脱了。
他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达成了自己想要的目的,他想要去一个完全陌生崭新的环境,为自己重新活过了。
飞机落地的时候,天空一轮朝阳刚刚升起,虽然气温很低,但阳光却很好。
从航站楼出来时,苏釉抬头看着光芒四射的太阳,不觉抬手捂住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连绵细雨中他没有哭,可站在异国他乡的艳阳天里,他却没忍住一瞬间泪流满面。
第47章 六年后
苏釉落地的地方和他读书的地方不是一个城市。
虽然明知道大概率是自己多想, 但本着既然要做就把事情做绝的原则,他中途还是转了一次机,然后才到了自己读书的城市, S国S市。
这样的话,就算路桥能查到国内他的航班信息, 也无法查到他的最终目的地。
而且, 就他对路桥那种聪明人的了解,或许正因为过于聪明,他反而会直接忽略掉S国, 甚至会认为,他在S国落地,本身就是对他的误导。
苏釉再次落地的时候,已经到了夜晚。
虽然国内现在正值盛夏, 可S市的夜晚却已经有了秋季的凉意。
据说, 这座城市一年十二个月,有八个月都处在冬季,所以这里的居民也更爱呆在家里, 生活比大部分地方都要悠闲和自在一些。
苏釉觉得,自己应该会很喜欢这里。
离报道还早, 他在S大学校周边的家庭旅馆先住了一晚, 就开始寻找新的住处和工作。
如果路桥知道的话……
他忍不住又想到了路桥,不自觉轻轻用手指摁了摁掌中手机的背面。
这部手机是路桥送给他的, 是他第一次正式收到的生日礼物。
而手机壳里, 则藏着路桥送他的那幅画还有那张卡。
如果路桥知道的话, 肯定又要觉得他谎话连篇了吧, 毕竟他之前还告诉他自己将来是要住宿舍的。
只是他也没有办法。
虽然现在他身上还有点钱, 但对于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留学生来说, 那些钱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必须得打工养活自己,很可能还是做老本行,忙起来时间不一定很固定,而学校都有固定的关门熄灯时间,他注定是不能住宿舍的。
而且,他本身也不喜欢住宿舍。
他喜欢安静,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拒绝态度的社交。
虽然学生公寓也是不少人合租,但至少,大家可以有各自的卧室。
那一点独立的空间,对苏釉来说,就足够了。
苏釉再次落地的时候,路桥刚刚拆开那份装着砚台的快递。
路桥这几天过得不太好,他第一次旷了两天工,再出现时,整个人都憔悴也阴沉了许多。
所以有些不紧要的快递,朱宇便让秘书压到下班时间再一起交过去。
苏釉走了,路桥在家里和任何人面前都没再提过这个名字一句。
他比以前工作更加努力,也比以前更加冷漠沉郁。
可是没有人知道,每天晚上他都会到旧街那块已经停水断电了的拆迁区,站在一栋破旧的居民楼前,抬头往上看,看里面烛火摇曳,随后变成一片漆黑。
那个窗口的黑那么浓郁,好像永远都无法看到尽头。
路桥以前从来都没有来过旧街,他和这里唯一的交集,就是在苏釉的调查资料出来后,从照片上看过苏釉所住的这栋居民楼,以及这条细窄破旧的街道。
只是真的站到了这里,他才知道,原来照片真的有美化功能。
实际上这块地方,比他在照片上看到的还要破旧脏污得多。
拆迁的标签印得满墙都是,地上没有了污水,因为原来的居民都已经搬走,而路边则乱七八糟地堆着他们搬家不要的各色垃圾和破旧家具。
黑暗里静悄悄的,只有夏虫唧唧以及饿疯了的蚊子对难得出现的活物的疯狂围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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