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不想来。”苏釉说着抬起眼来。
或许是因为咳嗽的原因,他的眼睫已经变得潮湿,眼尾漫上了一片浅淡的绯色,却依然冲路桥翘了翘嘴角。
说完,他伸手想去把酒瓶从路桥手里夺回来,却被路桥躲开了。
“不喝了。”路桥说,语气十分笃定,让人不能抗拒,苏釉看了他片刻,慢慢将手放了下去。
而另一边,谭淞也瞪了郑铭一眼,低声呵斥道:“人回来就好了,你非得闹,万一再走了,你让桥儿再这样苦上九年?”
郑铭心里也已经隐隐后悔了,或许因为他是真的对苏釉动过心,所以这些年里,他心里对这件事格外过不去。
这时崔如意也哄好了孩子,到了苏釉身侧,她在他身前蹲下来,拉住了苏釉一只手。
“回来就好。”崔如意说,“这些年大家都很担心你。”
崔如意一走近,Allen就直了眼,用自己刚学到的称呼叫他:“小-姐-姐——”
他这不伦不类的中文发音在安静的包厢里一响起来,倒是打破了原先的冷凝和沉重。
“不是小姐姐了,”崔如意笑着用流利的英文逗Allen,“已经结婚了,有家庭有孩子了。”
Allen张了张嘴,眼里刚冒出来的光瞬间熄灭了,逗得崔如意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崔如意已经迅速在心里做出判断来:这个人和苏釉应该只是单纯的同事关系,而且,他喜欢的大概率是女生。
她不自觉向路桥眨了眨眼,让他放心。
之前两人一起出现在门口而引起的担心也不觉散开了。
“我和苏釉说几句话可以吗?”崔如意对路桥说,“你去帮涟漪照看下囡囡。”
“嗯。”路桥对崔如意很放心,起身前他抬了抬手,像是想要去碰一碰苏釉因酒精微微泛起粉色的脸颊,但最终还是将手放了下来,只问道:“觉得还好吗?”
苏釉喝的那瓶酒酒精含量不低,他喝了小半瓶下去不说,而且喝的还很急,确实更容易让人产生醉意。
“还好,”苏釉说,又补充,“我没事。”
路桥看着他,不由地哼笑一声。
一般强调自己没醉的时候,往往代表着已经有点儿醉了。
但他并没多说什么。
毕竟苏釉最近躲自己躲得那么明显,他也不适合在他身边给他无谓的压力。
他点点头,和崔如意对视一眼后,重新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漫不经心地帮沈涟漪照顾孩子。
小孩儿很粘他,他一过来,立刻就从沈涟漪怀里伸出手来,要他抱抱。
严鹤炀和辛免看得眼热,过去哄她:“他那么凶,来,让叔叔抱。”
可小孩儿死都不撒手,就认准了路桥一般。
“你那个体外胚胎培育计划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严鹤炀问,“兄弟们老之前还能不能有希望要上孩子了?”
“能。”路桥说,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苏釉那边。
“这些年,路桥一直都在找你。”崔如意说。
苏釉看着崔如意,心里有很深的愧疚感。
崔如意应该都不知道他和路桥的过去吧,如果知道了,大约就不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和他说话了吧?
苏釉听着她温柔又宽容的话语,浓密的睫毛不自觉心虚地垂低了下去。
灯光忽地暗了下来,舞池里的球灯再次转了起来。
辛免坐在那里一直担心路桥和苏釉,东看一眼西看一眼的,但因为过去的事情又不好贸然上去和苏釉叙旧,因此对严鹤炀也十分的心不在焉。
严鹤炀便拉了他下去跳舞,一边又动员别人一起下来,连谭淞都带着太太进了舞池。
“桥儿,来来来,”谭淞笑着道,“让小沈先抱会儿孩子。”
又说:“全场就你一个单身,要不委屈你跟外国小哥哥凑活凑活吧?”
这句话出来的时候,苏釉的眼睫忽地抬了起来。
他蓦地生出了一种飘在云端很不真实的感觉。
他确实喝了不少酒,本来虽然有一点酒意,但神思是清醒的,可此刻被这句话一搅,酒精好像在他脑海中再次发了酵一般,他的大脑开始变得不清醒了起来。
他不自觉去看路桥的表情,恰巧对上路桥看过来的目光。
苏釉心里一慌,目光又躲开了。
那一瞬间,路桥心里的感受糟糕透了。
舞池里跳着的都是成双成对,唯独他,那么爱的人却对他避如蛇蝎。
他没回复谭淞,端起酒杯一杯杯喝了进去。
舞曲有快有慢,好在Allen性格天生乐观,一个人在舞池里跳得也很开心。
只是崔如意后面的话,苏釉连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急切地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偏偏唯独不能向崔如意确认。
他又觉得自己是痴心妄想,因为太过贪婪,太过渴求,所以大脑利用酒精自动篡改了刚才听到的话。
他开始变得坐立不安起来。
“姐,”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釉看向崔如意,“我想去下洗手间。”
“去吧。”崔如意说,“我也去帮我对象他们带带孩子。”
苏釉抬眼,看到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那个长相温婉漂亮的女生怀里去了。
他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一般,但酒精又让他抓不住头绪。
水流冰冷,打在苏釉脸上,他本以为这样自己就可以清醒一旦,可耳边响起的却依然是谭淞的那句话。
“全场就你一个单身,全场就你一个单身……”
这句话越响,他的心跳就越快,匆匆忙忙地想要找到什么豁口,想要看到真相。
路桥对他而言犹如一个漩涡,一旦真的漩进去,他担心自己这辈子或许都不可能再出来。
所以回国后,他刻意地避开了所有与他有关的问题。
没问过他是怎么收购了路达,没问过他路潍州现在怎么样,没问过他外公的事情,更没问过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甚至连带崔如意的事情,他也彻底避开不谈……
所以,很多细节上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想也没有特别注意过。
而此刻,冰水扑在脸上,他却不自觉想起了过去许许多多的事情。
想起路桥对他说,让他给他点时间,最多两年,他们就结婚。
想起路桥对他说,他和崔如意不可能,但是也暂时不可能和崔如意解绑,在那两年的时间里,或许会有他和崔如意的传闻,要他相信他。
可那时候,他并没有将他的话当真,因为那天周茉刚对他说,那些应该是假的,所以他也认为路桥只是在哄他。
想起赵乾对他提起路达被收购后重新改名为「商泰」的时间……
苏釉的手指蓦地握紧了洗手台的边缘。
两年……
真的就那么巧合吗?
他以前从没想过,两年,是路桥认真计算过的,真的要和他结婚的时间。
脸上不知道是水还是泪,他头痛欲裂,心跳失衡,忍不住将自己颈间挂着的那条链子拽出来,把那枚被体温暖得滚烫的戒指握在了手心里。
他终于记起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笃定地认为崔如意和路桥已经结了婚……
因为头痛欲裂间,他想起了自己离开那天,路潍州曾说,崔瑞平和他已经商量好了,让他们先订婚。
也许,就是这句话,就是那时候,在他心里植入了固有的观念。
他猛地抬起头来,他想要去问清楚。
苏釉大步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自己都没感觉到自己的步伐不稳。
只是一出卫生间的门,他就看到了靠在走廊墙壁上垂眸抽烟的路桥。
路桥穿了件灰色的衬衣,走廊的灯光打在他侧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冷漠。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原本含笑的眼睛在看到苏釉紧紧握在手中的链子时不觉沉凝了下来。
苏釉的手握得那么紧。
有什么东西被他紧紧握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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