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稀记得自己收到梦寐以求的美院录取通知书时,许下的愿望是成为人尽皆知的大画家,如今这个梦,似乎在与他渐行渐远。
盛愿默默将干涸的颜料一盒盒进垃圾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生活的压力下,有谁能够不受浪潮裹挟,一如既往追求自己的梦想呢?
后续的日子,盛愿亲自和《斜阳》资方谈判,在他的强硬要求下,制作组终于同意和后期外包公司解约,重新换了一家。
新公司效率十分给力,不出三日,前两集已经连夜赶制完成送到了他手上。
不出门的时候,盛愿乐得轻松,朋友们年底都在赶业绩,他每日过得比谁都快活。
百无聊赖时,他偶尔会钻进厨房研究他的黑暗小果汁,调出一杯四不像,或者穿着毛茸茸的连体睡衣,窝在飘窗的毯子里,抱着平板和牧霄夺打视频。
墨尔本正值夏日,窗外正是一片浓稠绿意。
光被百叶窗切出无数影子,一条一条,刀刃般割开男人的身体。
牧霄夺衣着单薄,面容冷逸俊朗,鼻梁架一副平光眼镜,笔挺熨贴的西装裤脚在黑暗里,眉眼浸透光中。
他将手机立在电脑旁边,时不时抬眸瞟去一眼,手指搭在键盘上轻轻敲击。
盛愿天生不爱和人打交道,但是不孤僻,骨子里怕寂寞。
小狗窝在他的身边晒太阳,他听着视频里传出有节律的键盘敲击声,专心忙碌自己的工作。
这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达成的某种约定,每日都要保持见面,虽然不怎么聊天搭话,但视频经常一打就是几个小时。
趁着牧霄夺短暂的闲暇时间,盛愿也搁下手头的工作,他被太阳晒出一身暖意,懒洋洋趴到平板前面,问:“舅舅,你今年能陪我一起过年嘛?”
阳光温暖的午后,盛愿的皮肤白皙莹亮,从眉到鼻梁漂亮而光泽,圆润的眼睛明亮如冰凌,眼角翘起一弯可爱的弧度,垂眸时单纯清甜,抬眼时却天生带一点勾人的意味。
牧霄夺微低着眸,定定看他,回答得颇为谨慎:“我可不敢随便保证,万一临时出了差错,某人又要开始和我闹脾气。”
盛愿十分无理的威胁他,“我不管,如果你不答应,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给你打任何一个电话,也不会接你的电话,你回云川之后也别想见到我。”
“小窝里横。”牧霄夺哂他。
牧霄夺是一个并不在意过节的人,这些节日对于他来说或许只是公司比较空旷、人员调配不方便、消息传达不及时的一段时间,记忆中也没有留存关于新年的任何片段。
但这一次的新年,似乎因为盛愿的到来而变得不一样,竟让他也隐隐生出些许期待。
盛愿正想反驳些什么,手边忽然来了电话,不得不将话音收了回去。
他拿起手机,笑意盈盈的嘴角在看到联系人的那一刻时候缓缓变得平直,眸中划过复杂的情绪,犹豫片刻,接通电话。
“喂,哥哥……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盛愿眉心微蹙。
这两年来,盛白港联系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从老宅搬出去后,他也没有回去看过。
“你现在在云川吗?”盛白港素来沉稳,此刻的声音却有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绷紧,身边断断续续的传出很多嘈杂的噪音。
“……在,怎么了?”
盛白港微顿,继而说道:“爸可能不行了,你要来医院看他一眼吗?”
盛愿的大脑一瞬间空白,他以为自己平静的回复了盛白港,但其实没有。
手指渐渐滑落,按下红色的挂断键。
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的指尖,每一颗光点都像柔软的刺扫过皮肤,令他的一切渐渐回到真实的世界。
第69章
盛愿将车停在住院部楼下的停车位, 熹微的阳光透过窗,落向搭在方向盘的指尖,莹亮得透粉, 却隙出凛冬四九天的霜寒。
一旁的手机响了几声, 盛白港发来了父亲病房的位置,是夹在密密麻麻的验证码里唯一一条有实质内容的短信,估计连大哥都没想到,他和自己的弟弟除了号码之外没有任何的联系方式。
盛愿回了一句“在路上”, 而后将手机倒扣,看窗外斜斜的日头。
一盏冬日的夕色, 萎靡不振的懒耷在西山尖。山下,是结了冰的湖泊,带着一丝即将崩塌的隐患。他迈步向短信里的地址走去,每一步仿佛都能听见脚下冰面断裂的细微声响。
莹白色长廊人影匆匆, 脚步纷杂, 充斥着医用消毒水的味道,薄薄的一次性口罩显得徒劳。
盛愿从前是病房的常客,几乎住成了VIP用户。
这两年, 他虽然没怎么踏进过医院, 闻到这股味道却还是止不住的心悸和反胃。
“大哥。”声音从口罩下面传出, 有些发闷。
盛白港坐在病房前的长椅, 膝上搁一部笔电处理工作,没什么情绪的道一声“来了”。
“嗯。”盛愿透过门板的玻璃向里觑了一眼,没打算进去, “爸爸生的什么病?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骨癌, 年初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医生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 大概意思是可以准备后事了。”盛白港语气冷淡,仿佛正在谈论的是别人的父亲。
盛愿点点头,手指搭上门把手,“我进去看他一眼。”
白晶在病房守着她的丈夫,女人坐在窗下的软椅,披着一条鹅黄色的披肩,头发编成一股垂在左肩,清冷的面容神色淡淡,几乎看不出任何悲伤的情绪。
听见盛愿礼貌的问候,也只是轻轻颔首,手里的书翻过一页。
病床上的盛云洲仅仅插着氧气吊一口命,淤堵的血管已经推不进去任何药物,床头的血氧监护仪记录着他即将迈向生命终点的最后体征。
盛驰野趴在父亲的身上哭个不停,眼泪打湿了白色的被罩,肩膀抖得像筛糠,那是唯一一个为父亲的即将离世伤心欲绝的人。
盛愿不禁在心底一哂,隐藏在口罩后的弯起的唇角若有笑意。
他在这些人身边生活了十几年,深知这个家委实没有半点家的样子,而面对亲人即将离去时骨子里一脉相承的冷血,却又将他们紧紧维系,至少在此刻,他们比从前的任何时刻都更像一家人。
十多年前,自从盛云洲将自己的私生子带回盛家后,这个家就已经变得四分五裂。
平静如一朝打碎的镜子,再不能恢复如初。
盛愿刚刚到盛家的时候,白晶已经怀孕七个多月,面对丈夫的不忠她只能忍气吞声。生下盛驰野后,她患上了产后抑郁,精神状态一度崩溃,甚至有过轻生行为。
盛白港将母亲的独自挣扎看在眼里,或许从那时起,他便开始隐隐记恨盛云洲和他的私生子。
和大哥一样,盛愿也记恨他的父亲,比起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不公,他更加无法原谅盛云洲的欺骗给洪珠仪造成的痛苦。
因而这个家的所有爱意,都以一种倾斜的方式倾注给了刚刚出生的盛驰野,在众人的溺爱中长大的孩子,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他们此时此刻的冷漠。
盛云洲的放纵享乐,造成了两个家庭的痛苦,置身漩涡的人却从未有过后悔和自责,沦落到如今病榻床前无人可依的地步,也是报应。
盛愿远远看向病床上的父亲,只一眼便迅速收回视线,旋踵离开,是真的打算象征性的露个面。
转身之际,老人气若游丝的声音却突然将他唤住——
“……小愿。”
盛愿脚步微顿。
白晶得了盛云洲的眼神,走到病床前,牵起哭得两眼红肿的小儿子离开。盛驰野顶着两个灯泡眼和盛愿擦肩而过,想瞪他都没法瞪,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声带哭腔的“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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